止庵,作家,年生于北京,做过口腔科医生,当过出版社副总编辑、企业高管。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喜剧作家》及《惜别》《画见》《周作人传》《神拳考》等。近日出版的《受命》系其第一部长篇小说。
我和止庵先生有很多交集,尤其在每年各种好书榜评选时,更是频繁见面。我对止庵的阅读观和好书理念,有着深切的认同,在评选不同榜单的好书时,也总与他有高度的共识。记得有一年在深圳评好书,主办方建议大家对一本书慎重,而止庵先生正好是这本书的主推评委。他秉持专业评委的立场,用生动的推荐打动了更多评委,最终,这本书几乎全票当选为年度好书。
在对待好书的态度上,止庵先生一直有自己鲜明的主张,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总能讲出有别于他人的道理。用他的话说就是:“读书这事没法取巧。一是老老实实读书,二是把那些无用的干扰去掉。”
止庵先生认为,最理想的读书人应该是一名杂家,并在其中一些小领域做到专业。比如在庄子、张爱玲、周作人、日本文学、西方文学等方面,止庵都有着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并编著有专业著作。此外他的兴趣还有很多,他说自己喜欢做一个没有用的专家。
我早闻止庵先生书房之壮观,疫情期间曾索来照片画了一幅速写。在我画过的所有书房速写里,止庵先生的书房我画得最为整洁清爽,这缘于大家对他“书籍洁癖”的共识。我在画他的书房时,尽量不多加废笔,只用简单的线条,并且第一次尝试不上色。
绿茶手绘之止庵书房
亲睹其书房后,我对自己的拙笔深感惭愧,止庵先生的书房远比我的小画精彩百倍。在和止庵先生对话中,我不时瞟瞄书房各个角落。书架上的书分类清晰,摆放整齐,还有各种小物件点缀其中,真是我心中最理想书房的样子。
止庵书房
书房里的小摆件
读书必须有个底座
其他的阅读才能在这个底座上生长
绿茶:我看过很多关于您家书房的报道,请问您的书房是如何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止庵:年我搬到望京这儿住,至今已有二十多年。除了《樗下随笔》《樗下读庄》和《如面谈》这三本最早的作品是在城里写的,之后的二十多本书都是在这间书房写的。我写东西有一习惯,上午必须写出一个头儿,哪怕一句话都行,下午接着写。如果上午没开头,下午就写不了啦。晚上从来不写东西,就是看看碟,看看书。
我的书房格局大致是这样:一大块是中国古典文学和学术;一块为现代文学,不收当代文学;还有一些20世纪80年代买的新印线装书;再就是西方文学和学术,主要是法国、英国、德国、美国、日本,以及拉美。此外还有关于电影、艺术的书,以及诗歌和传记。社科书都放在一起没做分类。这些年我还在日本买了不少作家签名本。
绿茶:您的书房格局里,不同类型的比例和您个人的趣向是如何分配的?
止庵:我主要的兴趣,第一是在文学上,其次是历史,对中国古典方面下功夫比较大。读书,必须有个底座,其他的阅读才能在这个底座上生长。我的底子,一是中国先秦的哲学,二是中国古典诗词。我曾经一点点把先秦的书都过了一遍,其实没有多大量,就是诸子和史部的《春秋》《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再加上经部。做完这个事情后,我写了《樗下随笔》和《樗下读庄》。我还有一本关于《论语》的书,在电脑里放着,已经写了几十万字,但一直没想好形式,也就一直没有拿出来出版。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我可以慢慢来写这个。我对唐诗宋词都下过些功夫,也许可以以什么形式再写一本书,也许就不写了。
止庵书房一角
读书就像在银行存钱
是保底的
绿茶:关于阅读,您谈过很多,还专门写有著作,您的基本态度和主张是什么?
止庵:这要从个人经验谈起。我小时候,大概是年左右,家里来了两三拨红卫兵,把我们家的书全抄走了。我们家对门是翻译家曹靖华,他家的书也全被抄走了。从有书到无书,这事对我影响特别大,留下了很深的阅读饥渴。没书读的结果是读了很多不适龄的书,要不就是读早了,要不就是读晚了。那时候没得选,有什么读什么。
我主张,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多读分量重的书,因为等老了再想读这些重的书,读不动了。有的人喜欢买书,把书房填得满满的,说等我退休了读。但等退休了,发现读不动了。我的人生哲学是赶前不赶后,什么事往后放,基本上就瞎了。
读书就跟在银行存钱一样,是保底的。知识这个东西,一定得有些是没用的。现在很多人学多少用多少,有时甚至用的比学的还多,我不赞成,我一直主张生活中得储存一些没用的东西。其实,阅读观就是人生态度问题。
我只读书,不藏书。有一次我跟谢其章(藏书家)说,我要是早年开始藏书,现在就发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只能精一项。大多数藏书家,都不能算是读书家,因为他的精力都用于藏书了。但藏书是值得说的事,读书却是不太值得说的事。读书是自己的事儿,没法炫耀,但藏书可以,收到好的古籍善本是可以拿来炫耀的。
绿茶:“文革”及之后,我们总说无书可读,但那一代人读的书,可能比现在的人读的书要多得多。
止庵:没错。现在一个家长领着孩子去书店,可以把孩子一生要读的书都买了,但他就是不买一本自己读的书。20世纪70年代,书店卖书的速度赶不上我阅读的速度,我们那一代人的阅读饥渴感可想而知,现代人没有这样的饥渴感了。
我一直认为,阅读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最好是小时候养成。而我养成这能力是因为小时候不给我读。这种渴望从小保持到现在,见到有字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先读了再说。我有很多朋友,原来读书的现在不读书了,还没有听说谁原来不读书而现在读了。阅读这种能力没有高下之分,但有没有就存在很大差别。
书房就是一个读书按钮。我所有买的书,都有读的可能性,所以才买。别人送我书,我也要判断是否有读的可能性,有了才留。对此我的确有很清楚的界限。书房对很多人来讲,是提供了阅读的可能性,而不是阅读的条件。我们过去读书,在公共汽车上、办公室、餐厅等地方都能读,不一定非要在书房。
止庵在书房
读书最能体现自由
喜欢和不喜欢都是自己说了算
绿茶:每次参加好书评选,您在解读和讲述一本书时,话术总是特别打动人。您是怎么做到的?
止庵:第一点,肯定是读过。尤其是批评的时候,一定要认真读过。第二点,自己得有一个切入点。不管别人怎么讨论,要有自己和这本书的特殊关系。尤其不要信那些所谓名家推荐、序言之类的,也不要听信所谓公认的权威。严格说,读书这事没法取巧,一是老老实实读,二是把无用的干扰去掉。
生活中有太多不自由,什么都有人管,唯有读书这事没人管,是最能体现自由的方式,喜欢和不喜欢都是自己说了算,完全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待。我这些思想是从庄子那儿来的。《庄子》说去“成心”,就是要去掉固有的说法。
我们要读很多很多书,包括不好的书,这样才能判断哪本好哪本不好。你要是说,我只读好书,最后也可能营养不良。“文革”前我读了很多苏联小说,后来我才知道什么叫好小说,全是因为那些坏小说在打底。读书不可能一步到位。
读书的速度和写书的速度有一种微妙的关系。如果作者是认真地、慢慢地写出来的书,你就必须慢慢地、认真地读;如果作者是敷衍了事写出来的,你读的时候也认真不了。这种微妙的关系,一读就知道。
绿茶:您涉猎的领域很宽,而且似乎很容易成为某方面的专家,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本领?
止庵:我喜欢做一个没有用的专家。举个例子,我最近在看日本女演员尾野真千子演的电影、电视剧,已经看了两个月,还得再看一个月。我要把能找到的都看一遍,日本观众也未必像我看了这么多。这样,我就成了尾野真千子专家,由这个演员入手,我就进了日剧这个门。如果问我,看这么多她的电影有什么用?我肯定不会写一篇关于尾野真千子的文章,我只是愿意成为这个小领域的内行而已。
读书也是这样,我不喜欢只是涉猎,我要弄一个东西,就喜欢弄透,然后再弄第二个。胡适当年讲过一个事,给我很大影响。他说他有一次在台湾碰见一个卖烧饼的人,那人跟他深入地探讨国际政治,他觉得很佩服。我就想当那个卖烧饼的人。
读书这事,脑子里得有一张地图。比如唐诗宋词或历代散文,突然说起一个人,你得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他周围是谁,前后是什么关系。有些东西我还没涉猎,比如当代文学。我很少参加当代文学的活动,一是因为其中多是朋友,评价不容易;二是确实地图感不强,无从得知彼此之间的关系。外国文学里的小说,我基本上有自己的地图,你随便提一个作家,我大概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上。还有现代绘画,随便提一个画家,我大概也能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上。至于电影,大师一级还差不多,再往下就很难清晰了。但我如果想弄清楚一个导演或一个演员,就会把他所有的作品都看一遍,大致就清晰了。
我觉得读书最理想的状态是做一名杂家,并在其中一些小领域做到专业。
在长篇小说《受命》中
勾画一个20世纪80年代的北京
最近,止庵先生的首部长篇小说《受命》出版。这是一部致敬《史记·伍子胥列传》和《哈姆雷特》的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复仇”的故事:主人公冰锋从母亲那里得知父亲当年死亡的细节,开始对当年“害死”父亲的仇人进行复仇。止庵先生在小说中充分展示了他刻画人物与描写日常生活的能力,通过对花木、商品、交通、服饰、饮食、展览以及建筑和新闻事件的精准搭建,为读者勾画出一个20世纪80年代的北京。我受命为其小说画有一幅插图,这幅小画是我画过的所有画中最用心、费时最长的一幅。
绿茶及其子小茶包为止庵小说《受命》所绘插图
绿茶:这几年,您开始写小说,新作《受命》出版以来口碑甚好。
止庵:这本小说缘起于年,当时我写了一些笔记,包括故事梗概、人物小传,还有一些内容片段。年,我到外企上班了,特别忙,就把这个小说放下了。年,我出了一本短篇小说集《喜剧作家》。在翻早年笔记的时候,把这个提纲翻了出来。我觉得可以重新写,但小说中古代和现代的两条线索怎么交集,一直没想好。突然有一天,我想明白了,写作就很顺利了。
之后,我又做了几项工作。一是写了一年的植物日记;二是买了很多20世纪80年代北京的地图;三是买了很多北京地名志;四是去首都图书馆看了小说中涉及年份前后四年左右的北京报纸,如《北京晚报》《北京日报》《精品购物指南》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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