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英年早逝程派千秋
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一九五七年的一个春夜,深蓝色的天宇上闪烁着星星,寂静的四合院内,程砚秋独坐禦霜簃书斋,心潮澎湃。他点燃了一支雪茄烟慢慢吸起来,从纷至沓来的思绪中理出了头绪,然后铺开了稿纸,庄严地在上面写上了“入党申请书”几个字。他向党表明了自己的志愿,向党倾诉了自己的心声,向党剖析了自己的缺点,向党表示了自己的决心,一个个饱含深情的字像潺潺泉水一样从笔下流淌出来??从一个不太关心政治的戏曲演员,到立志成为共产党员,愿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其间变化何其大也!这变化来自他对新旧社会的切身感受,来自客观环境的影响,来自主观世界的变化,来自周恩来、贺龙等共产党员对他的关怀和帮助。程砚秋深切感受到,新旧社会两重天。旧社会的戏曲艺人,处于被迫害被侮辱的地位;新中国成立以后,艺人们在政治上翻了身,社会地位大大提高,被誉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光荣的文艺工作者。一九四九年程砚秋和梅兰芳、周信芳、袁雪芬当选为代表,参加了 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一九五一年政务院任命他为中国戏曲研究院副院长。一九五四年,程砚秋被选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参与管理国家大事。他还多次作为国家代表团成员,出访苏联和东欧国家,强烈的翻身感,当家作主的自豪感,使他感激党、热爱党,他曾说:“热爱党难以用言语形容。”在他出国访问时,耳闻目睹了新中国在国际上地位的空前提高,这是旧中国无法相比的。他认识到了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才会发生这样的巨变,作为一个爱国主义者,程砚秋怎能不由衷感激党呢?五十年代的新中国是充满激情的时代,是人人讲奉献的时代,是全国人民生活在蓬蓬勃勃、充满理想和幸福感的时代。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些 党员使程砚秋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和巨大的鼓舞,他在自传里曾这样写道:“解放后几年来,由于我亲身的体会,深刻地认识了党的伟大。对每一个党员我都怀有敬爱之心,我看到每一个党员同志,上至领导,下至每一个普通工作人员,那种朴素踏实的工作作风,勤勤恳恳的对人态度,无一不使我深深感动,从此我的心也就更向着党了。我知道党员同志是怎样工作的,拿我们总理来说,去年我随代表团在莫斯科,总理刚访问波兰,已经两三天没睡觉了,一到莫斯科就给我们作了三、四个钟头的报告。我为什么不向这些同志学习呢?我想:我一定要向他们学习。什么时候我也能和他们一样,成为无产阶级的一个忠诚战士,那才能满足我的心愿。”为程砚秋入党打下思想基础,是一九五六年夏季在青岛举行的文化部高级哲学读书班。幼年失学,为生计、为戏曲事业奔波劳累的程砚秋好不容易有静下来读书的机会,他认真读马列主义的书,政治觉悟大大提高。他运用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回顾自己走过的曲折道路,反思自己的坎坷历程,他对中国共产党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对共产主义事业愈发充满了信心。他望着浩瀚无垠的大海,心中的波涛和着大海的潮汐,起伏难平,他暗暗下定决心:“什么党、什么派我都不加入,要加入我就加入中国共产党。”周恩来和贺龙在政治上积极帮助程砚秋不断进步,他们不仅了解程砚秋在抗日战争时期坚持民族气节、拒绝为日本侵略者义演遭到迫害,息影剧坛,隐居于北京西郊青龙桥务农;也了解程砚秋在新中国建立以后,表现积极,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中国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周总理每次接见程砚秋,都由马少波通知和陪同。一九五六年的冬天,程砚秋作为人大代表的成员访问苏联之后,在回国途中正巧与从波兰归国的周总理同乘一列火车。周总理问程砚秋是否想过了入党的问题,程砚秋回答:“旧社会养成我个人奋斗、嫉恶如仇的秉性,这有好的一面,但是也得罪了不少人。我也曾向马少波同志说过:‘在旧社会,我因吃亏太多,时刻有防人之心,愿交君子,怕交小人,因此有独善其身的思想。过去洁身自好,不与坏人同流合污,这当然有进步意义,但也因此形成生活圈子较小,给人一种孤僻的印象。’加上我的生活散漫??”“缺点是可以克服的嘛。”周总理鼓励道,接着又历数了程砚秋在解放后的进步事迹。“啊??”程砚秋惊喜地发现,周总理是这样关心自己,理解自己,爱护自己,信任自己。他终于向周总理倾诉了久藏在心里的愿望:“总理,我早就想加入中国共产党了,我也朝着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只是我还没有为自己找到入党介绍人。”周总理立即表示:“我愿意做你的介绍人。”“谢谢总理,”程砚秋激动地站了起来。周总理伸手拉程砚秋坐下。火车轰轰隆隆地行进,城市、乡村、山丘、树林急速地从窗前闪退。自从与周总理谈话以后,在长达一周的旅程中,程砚秋思绪奔涌,辗转难眠,周总理沁人肺腑的谈话如在耳畔。他反复思考着,应该如何努力才对得起周总理对自己的爱护和信任呢?火车到达北京,贺龙副总理来车站接代表团,周总理将火车上与程砚秋所谈的入党之事告诉了他,贺龙副总理走到程砚秋身边,热情、诚恳地说:“砚秋,入党要两个人介绍,我愿意做你的第二个介绍人。”又一只温暖的手向程砚秋伸来,又一股力量涌入了他的心田,他心情激动,眼睛闪现出坚毅的目光,紧紧握住贺龙的手,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谢谢,谢谢。”自此以后,程砚秋要求入党的愿望更强烈了,心情更急切了,他积极靠近党组织,找到夏衍、马少波等人畅谈思想。除了向中国戏曲研究院的党支部提出了口头申请外,程砚秋又虔诚地拿起笔,写下了入党申请书。中国戏曲研究院党支部委派马绩于九月十四日拜访贺龙,征求他对程砚秋入党的意见。贺龙对程砚秋解放后历次慰问演出的表现了如指掌。他说:“全国解放后,程砚秋曾到西安、西南、朝鲜慰问演出,所到之处,无论条件好坏,不计较场子,不计较待遇,表现了对解放军的深厚感情。”谈吐间,贺龙对程砚秋的赞扬、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但 ,他仍谦虚地说:“介绍是介绍, 是否批准,权力在支部,要服从支部领导。”一九五七年秋的某日下午,国务院办公室给程砚秋打来电话,说邓颖超大姐请程砚秋和程夫人去吃螃蟹。就在程砚秋和程夫人换衣服的时候,周总理亲切含笑地来到程家,亲自来接客人去赴家宴。他们到了中南海,邓大姐、贺龙夫妇都早已等候在那里,众人见面,分外亲热。入座以后,端上来几盘大螃蟹,贺龙先斟满两杯酒,笑着递给程砚秋一杯,目光里饱含着鼓励和祝贺;程砚秋会意地举杯答谢。席间,周总理谈笑风生,还关心地询问戏剧界一些名演员的情况。饭刚吃完,周总理就催邓颖超:“今晚天桥剧场有戏,你们几位先走吧,我们还有些事谈谈,晚些来。”周总理招呼程砚秋、贺龙朝另一间屋子走去,三人坐下,周总理便问道:“砚秋同志,你的入党申请书交上去了吗?你觉得自己有哪些进步?”“入党申请书早已交了,进步我倒觉得有一些,但总扪心自问,我够一个共产党员的资格吗?”周总理和贺龙笑了。周总理风趣地说:“你自己说自己进步不行,得别人说你进步才行。”程砚秋腼腆地笑了。工作人员送茶水来了,周总理起身端起茶壶给程砚秋、贺龙倒了茶,继续说道:“最近中国戏曲研究院党组织要讨论你的入党问题,我和贺龙同志作为你入党介绍人,理应对党、对你在政治上负责,应该找你谈谈。解放后这七、八年你的进步是显著的,但是思想上的进步和提高没有止境。一个人加入共产党只是初步的,今后还要不断学习,不断改造,不断进步??”程砚秋认真听着周总理的话,频频点头。谈话结束,他们一同到天桥剧场看了戏。戏完回到家里,已近深夜了,程砚秋和程夫人毫无睡意,他们坐在堂屋,回味着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周总理那和蔼的面孔又浮现在程砚秋面前,那既亲切又严肃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砚秋同志,前几年,我曾指出过你的性格孤僻、清高,不愿与旧势力同流合污,这在旧社会是个优点,但到了新社会,不顺应历史的潮流,心胸狭窄,不注意团结同志,就会脱离群众,与新社会的要求格格不入。你这个缺点,这几年有所克服,但还要继续努力??作为你的入党介绍人,刚才这些意见,我将要写在你的入党志愿书上。自一九二七年我介绍贺龙同志加入共产党后,三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再介绍其他人入党。如今,我和贺龙同志介绍你入党,为党增添了新的血液,我们感到高兴。砚秋同志,任重道远,希望你永不停步,很好地克服自己的缺点,争取又红又专,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时间不早了,快睡觉吧,你明早还有个会。”程夫人催促道。“砚秋同志,任重道远,希望你永不停步,很好地克服自己的缺点,争取又红又专,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程砚秋一遍又一遍默念着周总理的话,全然没听见程夫人的话。“快睡觉去,你明早还有个会。”程夫人走到丈夫身边,提高声音说道。“啊!”程砚秋方才醒悟过来。时钟嘀嘀哒哒地走着,程砚秋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争取又红又专,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一九五七年十月十一日,中国戏曲研究院党支部讨论通过程砚秋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入党没几天,程砚秋收到了周恩来总理的一封信,全文如下:砚秋同志:我在你的入党志愿书上,写下了这样一段意见:程砚秋同志在旧社会经过个人的奋斗,在艺术上获得相当高的成就,在政治上坚持民族气节,这都是难能可贵的。解放后,他接受党的领导,努力为人民服务,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这就具备了入党的基本条件。他的入党申请,如得到党组织批准,今后对他的要求就应该更加严格。我曾经对他说,在他被批准为预备党员期间,他应该努力学习,积极参加集体生活,力图与劳动群众相结合,继续克服个人主义思想作风,并且热心传授和推广自己艺术上的成就,以便提高自己的阶级觉悟,发扬为劳动人民服务的精神。现在把它抄送给你,作为我这个入党介绍人对你的认识和希望的表示。周恩来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十三日贺龙同志也给程砚秋写了一封信,全文如下:砚秋同志:我在你入党志愿书上提出了以下的意见:“程砚秋同志,经历了几十年旧社会的生活磨练,具有较强的民族意识和正义感。解放后,在党的影响和教育下,拥护党的主张,接受党的领导,积极要求进步。”周恩来总理和贺龙副总理对程砚秋的积极帮助,使一个京剧艺术家成长为共产主义的先锋战士。这一段佳话表现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对戏曲艺术家在政治上的深切关怀和热切期望。
陨落
程砚秋入党以后,以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鞭策自己为国家为人民多做贡献。他参加社会活动、学术讨论,从事教学、理论研究,他像鼓满了风的船,像上紧了的弦。他自认为身体好,殊不知潜在的疾病、尤其是心脏病已在侵袭他的身躯。这位旧社会饱受煎熬、历经劫难的汉子,顽强拼搏,挺起了坚毅的脊梁,但身心健康却受到了摧残。他于一九三六年书赠陈叔通先生的一首诗就道出了对旧社会恶势力摧残人才的悲愤不平:“一年一度看繁英,游人结队盈春城,突遇恶风尽摧折,搔首问天天无情。原来世事尽如此,何必为花鸣不平?人寿比花多几日,输他还有卖花声。”程砚秋的晚年,身患糖尿病、气管炎等疾病,但他掉以轻心,程夫人常常规劝他要节劳保重,他总是淡然一笑,说道:“我这算什么,贺老总为革命苦战半生,浑身落下十几种病,他根本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成年价在全国各地视察工作,我还差得远呢。”一九五八年初,我国决定派出由程砚秋率领的艺术团赴法国参加国际戏剧节,阵容十分强大,团员有俞振飞,言慧珠、李玉茹等。对于欧洲,程砚秋有着特殊的感情,青年时代,为发展民族艺术,他雄心勃勃赴欧洲考察戏剧,在那里呆了一年多。一九三七年他组成了演出团准备赴法国演出,不料抗日战争爆发,此行成了泡影。一九四九年他赴欧洲参加世界和平大会,由于历史原因,未能进入巴黎。一九五五年他和张庚出访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东西柏林虽然近在咫尺,但一堵墙却将它们分隔成两个世界,他和张庚只能在东柏林逗留。真是好事多磨,一次次无缘旧地重游。如今,二十年前的夙愿将要实现,程砚秋怎不兴奋呢?他和艺术团的团员们要让古老而优美的民族艺术展现在欧洲人民面前,他要去重访昔日的朋友,他要去寻觅青年时代的足迹,他要向外国朋友们学习,再次考察欧洲戏剧。他满腔热情,以忘我的精神投入了出国前的准备工作,对排演的剧目精心雕琢。程砚秋为俞振飞、言慧珠排练《百花公主》中“赠剑”一折戏,这是在周总理关怀下订下的剧目。一九五八年二月,周恩来总理主持剧目审查,在紫光阁召开座谈会,出席人员有梅兰芳、程砚秋以及 作家老舍等人。周总理讲道:“砚秋同志的《女儿心》中的‘赠剑’表演精湛,画面也很美。我建议把它排出来,由俞振飞、言慧珠、李玉茹、黄正勤来演。这样,你们出国演出就更富有色彩了。”程砚秋怦然心动,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总理记性真好,这个戏压在箱底多年,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受过观众检验的艺术珍品,丢了可惜,我们应该多做些发掘工作。”总理说。“总理,”程砚秋激动地表示,“我一定立即动手把‘赠剑’整理出来,带出国去。”程砚秋很乐意有机会把自己当年演出《女儿心》时精心设计的一些身段和表演心得奉献出来,使“赠剑”这出传统戏在原有基础上出新,艺术性和思想性都提高一步。该戏老演法中,百花公主出场是边唱边舞,程砚秋将其改成百花不唱也不舞蹈,而是吹牌子上场,这就渲染了身为三军统帅的百花公主庄严威武的气度。他还增添了百花公主叫江花佑背书的一段戏,既表现了百花公主和江花佑是特殊的主仆关系,又构成了喜剧性的意境。因为江花佑的兄弟海俊正躲藏在这位威严公主的闺房内,江花佑怕露出破绽,想方设法遮掩,而公主偏偏要她背书,她紧张、焦急,背书时心不在焉,越背越慌乱,公主生气一拍桌子,藏在桌后的海俊受惊倏地站了起来,与公主四目相望,两人在惊奇、喜悦的气氛中一见钟情。这样一箭双雕,进戏快,情节发展自然、流畅、精练,又增添了全剧的喜剧气氛。程砚秋指导言慧珠扮演的百花公主要尽量“摆谱”,刻画出她的高贵和矜持。公主的喜怒不形于色,她是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三次掏翎子看海俊,只是微微一看,既有少女初恋时的羞涩、娇媚,又保持了公主的尊严。程砚秋要求演员的身段要含蓄、准确,十分的身段要蕴藏着十二分的含意。对戏曲动作的运用,既要有规范,又要灵活,还要准确地诱导观众的欣赏,要“欲进先退,欲高先矮”。程砚秋虽然身材高胖不能演出,却像春蚕吐丝一样向中青年演员传授技艺,使他们在舞台上大放异彩。为确保出国演出的质量,他上午、下午、晚上三班连续工作。他常常感到疲倦,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但他怕影响出国演出任务,仍然不顾劳累,强打精神投入工作。春节后有一天休息,他和程夫人到新街口电影院看苏联影片《奥赛罗》。看完回家,程砚秋行走十分困难,他的腿发硬,不听使唤,身体失去平衡,难以控制,总像要摔跤。短短的三站地公共汽车路,程砚秋觉得那样漫长,走得非常艰难、痛苦。这明明是心脑血管病发作的先兆,可糟糕的是粗心的程先生自信本人身体好,没有及时求医检查,以为打拳练功,出一身透汗浑身就舒服了。回家以后,便一个人在屋里练起功来,这对病情无疑是雪上加霜。他练着练着,忽觉得一股气涌上来,无名火冒三丈,胃很难受,以为饿了,便吃了点东西,可心口越发觉得气闷,憋得满头大汗。请来街道的大夫,诊断是痉挛,注射了一针药,似乎觉得好一些。程砚秋不太信服西医,又遣人请来中医大夫,服了中药平和多了。后来,他又感到胸闷气阻,憋得豆粒大的汗珠顺着面颊直流,程夫人慌了,赶忙把老朋友李养田大夫接来,诊断是心脏病,需要马上住院。田汉、马少波闻讯立即赶来,医院派来了救护车。程砚秋躺在床上对田汉说:“我要跟您告辞了,我的病有那么严重,还得住院?”护士用担架把他抬到堂屋时,他又说:“杨宝森还在前头等我呐!”杨宝森是程砚秋的好友,又是艺术上的知音。一九五八年一月,四十九岁的杨宝森溢然长逝,程砚秋十分悲痛,为京剧界失去这样一位造诣精深的艺术家而惋惜。所幸的是杨宝森临终前,程砚秋在马少波的建议下,为帮助杨解决疾病缠身的困境,曾和他录制了《武家坡》的唱片,成为程砚秋、杨宝森两位以声腔艺术闻名遇迩的艺术家的合作绝响。程夫人当时觉得丈夫说此话不吉利,不幸戏言竟成了现实。程砚秋被抬上了救护车,告别了他那恬静的四合院,告别了温馨的家园,告别了他苦心经营的艺术殿堂。在这里,他曾创造出了许多善良、坚贞的古代妇女形象,创造出了独树一帜的程派艺术,如今他去了,一去再没回来??到了医院,确诊为心肌梗塞,要 卧床休息。贺龙和文艺界的许多负责人都来探视。程砚秋住院后,精神日渐好转。一天,中国京剧院马少波副院长去探望他,他笑道:“外边一个劲地大跃进,多有意思。瞧我,人家大跃进,我倒大卧床了,过几天我能和大家一起跃进该有多好。我和大夫说过,假如我能争取在半个月内出院,还误不了我的出国任务呢!”一生忙碌的程砚秋,不习惯于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数纹路的生活,他总想知道外面的情况。马少波为让他静心养病,有意不多讲话,可程砚秋那颗企盼翱翔的雄心怎么能静得下来呢?他又谈起了京剧改革问题,他说:“看今天的报纸消息,京剧院要上演京剧《白毛女》,太好了!这种题材京剧完全可以演,这样不仅在艺术上可以作些实验,更重要的是,京剧可以一扫暮气,开创新局面。京剧为什么不可以既演《群英会》,又演《白毛女》呢?这样增强一个剧种的表现力多好,好像一个干部又能打仗,又能作工,又能写文章,有几样本事有什么不好呢?我是年纪大了,若是退回二十年,我准演《白毛女》。”三月九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程砚秋默数着住院已七天了,他突然想起了原中华戏校的大眼睛男孩,如今已近中年,前天来看望老师,又顽皮他说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程先生,好好养病,病好了带领演出团出国,那年您的赔本买卖没做成,这次再去做,用活马换死马。”程砚秋笑道:“我们是去进行艺术交流,友好访问。”回味着学生的谈话,程砚秋心里甜滋滋的。他抬头望着窗外,两只小鸟停在新发绿的柳枝上叽叽喳喳叫着,时而狡黠地盯住窗内的程砚秋。程砚秋也望着它们,望着那充满活力的生命,目光里饱含着羡慕和期望。好像是行人经过,惊得两只小鸟腾地离开了树枝,飞向了蓝天。程砚秋望着它们飞向了远方,他的心也随之飞回了排演场、课堂上、禦霜簃书斋,飞到了巴黎的剧场??下午,程砚医院,看到父亲精神格外好,压在永源心上的一块石头仿佛变轻了。医院时,程砚秋还叫他带些好茶叶来。后来,程砚秋的女弟子江新蓉来看望他,听到老师喃喃自语:“我的病就要好了,我可以工作了,快给贺老总打电话,让他放心吧!”江新蓉阴郁的心情顿时现出了彩云,心中默然念着:“老师的病体转危为安了!”快到开晚饭的时间,程砚秋让马少波和江新蓉也快回家吃晚饭,并叮咛新蓉道:“再来时给我带几颗青果来。”程永源回家将看望父亲的事一说,程夫人急忙吩咐人上街买回普洱茶。她拆开纸包,小心翼翼地将茶叶装入一个精巧的茶叶筒里,筒已装满了,她摇了摇,按了按,又装了一些进去,这是丈夫喜爱饮的普洱茶,仿佛它就是灵芝仙草,程夫人希望丈夫多喝一些,早日恢复健康。装好茶叶,盖好筒盖,她准备明天一早就坐无轨电车给丈夫送去。傍晚时分,程夫人刚刚端起饭碗还没来得及吃,医院急电家里说病人紧急,医院。程夫人心里咚咚直跳,医院,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病房,看到的却是撤手人寰的丈夫,程夫人头上轰地一声巨响,顿觉天塌了下来,病了好长一段时间。程砚秋的心肌梗塞再次突然发作,医生抢救无效,仅仅八分钟,这位杰出艺术家的心脏便停止了跳动。他走得实在太匆忙了,没来得及喝夫人为他准备的普洱茶,没来得及咀嚼弟子江新蓉为他准备的青果,没来得及总结完他的艺术创作经验,没来得及再上课堂指导他的学生,没来得及率团赴法国参加国际戏剧节??一颗 突然殒落,犹如晴天霹雳,众人为之震惊。人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年仅五十四岁,身体健壮的程砚秋会突然离开人世,然而事实竟是那样无情,那样残酷。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戏曲研究院等单位,立即组成了程砚秋同志治丧委员会,名单如下:主任:郭沫若委员(以姓氏笔划为序):丁西林王昆仑田汉刘芝明齐燕铭沈雁冰马叙伦马少波马彦祥周恩来周扬周信芳周巍峙尚小云陈叔通欧阳予倩郑振铎夏衍罗合如荀慧生康生盖叫天楚图南晏甬阳翰笙张庚张梦庚彭真贺龙梅兰芳蔡楚生萧长华钱俊瑞程砚秋逝世的消息,传到海外,国际友人发来唁电,哀悼程砚秋同志。全俄戏剧协会发来唁电:中国戏剧家协会:惊悉中国 京剧演员、社会活动家、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程砚秋同志逝世,全俄罗斯戏剧协会主席团表示真诚而深切的哀悼!全俄戏剧协会主席、人民演员雅布洛契·金娜日本文化戏剧界也发来唁电:中国戏剧家协会:惊悉程砚秋先生的逝世,谨致哀悼!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片山哲中岛健藏林弘高中国戏剧家协会:惊悉程砚秋先生的逝世,谨致哀悼!日本新剧俳优协会中国戏剧家协会:惊悉程砚秋先生的逝世,谨致哀悼!日本俳优座程砚秋的灵柩停放在西城嘉兴寺殡仪馆(现厂桥附近),瞻仰遗容的人群络绎不绝。程砚秋的生前友好,程门弟子,首都戏剧界的许多知名人士,各行各业的程迷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向一代艺术大师告别。青龙桥的农民含着泪水,拖着沉重的步履赶来了,望着程砚秋带着一丝微笑的遗容,他们怎么能相信“四叔”就此长眠不醒呢?想着他和自己一同种地,想着他在寒风凛冽中送来了救济粮食,想着他为农民的孩子办中学,青龙桥的农民万箭穿心,他们嚎陶大哭,怨天公太不公平,为什么好人命不长?追悼会由郭沫若主持,嘉兴寺内挂满挽诗、挽联和花圈,程砚秋灵柩停放在鲜花、绿叶中间。参加公祭的有贺龙、陈毅、沈钧儒、沈雁冰、张奚若、许广平、邵力子、王维舟同志等。公祭开始,由中国戏曲研究院副院长张庚同志介绍程砚秋生平。郭沫若在悼词中以“力争上游的一生”总结了程砚秋辉煌的一生。他说道:“砚秋不仅在艺术上精进,在人格上也不断努力精进。”
还说:“砚秋一生不迷茫,不自欺,不虚伪,他虽有过不被人理解的苦闷与孤独,他明知有些人对他非议,而他对那些对自己执偏见的人的宽容,却使他赢得了友谊。”那天,天空飘着雪花,为英年早逝的艺术家送行;铅云压低了房舍,向杰出的表演大师致哀。《赠剑》由马彦祥接替程砚秋排练,彩排时反应热烈,效果极好。周恩来总理看戏时心情沉痛,中途退场。这一场彩排,成了对程砚秋的追悼演出,人们一面鼓掌祝贺演出成功,一边潸然泪下。程砚秋的灵柩安葬在北京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墓碑上镌刻着由马少波同志撰稿的碑文:程砚秋同志,满族,北京人,生于一九○四年。六岁时学习京剧、昆曲。曾受业于名师王瑶卿之门。十七岁即成班演出。他在歌唱和表演方面刻苦钻研,勇于革新,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在中国的戏剧艺术上获得了卓越的成就。三十余年来,他的艺术一直为广大观众所喜爱。砚秋同志出身贫苦家庭,对于劳动人民有深厚的感情。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在北烊军阀和国民党反动统治时期,曾先后编演《春闺梦》、《荒山泪》等富有现实主义精神的戏剧二十余出,以反对军阀混战和国民党政府的苛政猛于虎的统治,这表现了他平素所主张的戏剧要对人民负责的精神。抗战爆发后,北平沦陷。他因反对敌伪的压迫,决然脱离舞台生活,下乡务农,坚持不为敌人演出,表现了高尚民族气节。全国解放后,他为中国人民革命的伟大胜利所鼓舞,从一九四九年起即积极参与国际和平运动和戏曲改革工作。抗美援朝中赴朝慰问中国人民 ,参加抗美援朝捐献演出,并到全国各地进行慰问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演出。在国家举办的历次全国演员讲习会和日常教学中,他尽心将自己的艺术创作经验传授给新的一代。他工作认真,作风朴素,对党和国家的任务全力以赴。一九四九年他被推选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届全体会议特邀代表,一九五四年被选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文学艺术联合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会主席团委员,被政务院任命为中国戏曲研究院副院长等职务。砚秋同志在党的领导和教育下,革命觉悟不断提高,决心献身共产主义事业,曾经多次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于一九五七年十月被批准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一九五八年三月九日因患心肌梗塞症不幸逝世,享年五十四岁。经党组织批准,追认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
程派千秋
四大名旦中,程砚秋最年轻,却最早逝世,这是出人意料的。程砚秋生前,曾有人劝他抓紧总结自己的艺术经验,写回忆录,传给后人。他总是不紧不慢他说:“梅先生他们比我年长,哪里就轮到我写呢?我还早着哩!”这固然见出了他的谦虚,同时也表明了他对自己健康的自信,相信来日方长。哪知天有不测风雨,年轻的却走在前头,留下的损失和遗憾,格外沉重。如何加以弥补?怎样继承和发展程派艺术?不仅程砚秋的弟子和家属念念于心,不仅广大程迷们耿耿于怀,连日理万机的周恩来总理及中央一些领导同志,也在苦思良策。周恩来首先想到,在程砚秋逝世一周年之际,应当举办隆重的纪念活动,以告慰前贤、激励来者。根据周恩来的提议,中央文化部、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戏曲研究院等单位,于一九五九年三月九日前后,在北京举办了程砚秋逝世一周年纪念活动,包括纪念演出;举办展览,展出程氏手稿、书画、生活和演出剧照等图片和资料;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程砚秋文集》、《程砚秋演出剧本选集》、《程砚秋舞台艺术》等专著。为了搞好这次活动,细心的周总理特地将文化、戏剧界的领导同志和参加纪念演出的程派传人,请到中南海住地,了解筹备工作,进行“战前动员”。贺龙、陈毅同志也参加了会议。周恩来深情他说:“程砚秋同志艺术精湛、成就极高,为京剧艺术的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程派有些剧目,在当年就有一定的进步性,《荒山泪》是反暴政的,《青霜剑》是反恶霸的,都是好戏;《青霜剑》中的那类坏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反对。如今,程先生不在了,程派艺术不能因此而散失湮没。我们纪念他,就是要更好地继承、发展他的艺术。”一番话,情真意挚、语重心长,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使程砚秋的弟子们深受教益,更加自觉地挑起继承和发展程派艺术的重任。纪念活动期间,由程门弟子和传人赵荣琛、王吟秋、侯玉兰、李世济、李蔷华、江新蓉六人,在人民剧场演出了《荒山泪》、《春闺梦》、《碧玉簪》、《六月雪》、《三击掌》、《孔雀东南飞》等程派名剧,受到程迷们的热烈欢迎,为程派艺术后继有人而感到欣慰。周总理几乎每晚必到剧场看戏,有时因为公务繁忙,不能看完整出,他也要到场。人们不难感到这位伟人对故友的怀念和对程派传人的关怀。纪念活动结束不久,周总理又找赵荣琛等人谈话,指出:程派艺术艰深难学,传人不多,这次演出只有你们六人参加,同我国六亿人口相比,比例太小了。一定要多培养程派人才,把程派艺术传下去。他提议在北京建立一个程派剧团,把程派人才集中起来,专门继承和发展程派艺术。并进而指出,程派剧团不能马虎拼凑,要文武兼备,因为程派戏文静,前面 有点武戏,热闹一些。赵荣琛听着听着,一股又一股的暖流通过全身:敬爱的周总理想得何等周到、细致,不仅要上选人才,连戏码的安排都有所考虑,简直是未来的程剧团的总经理、总导演啊!有这样的好领导操持,真是程门的幸事。在周总理的关怀下,一九六○年一月成立了程派剧团,把程门弟子赵荣琛、王吟秋,以及与程砚秋合作多年的鼓师白登云、琴师钟世章、演员于世文、李盛芳、贾松龄等从不同的单位抽调到一起,以当时的北京青年京剧团为基础,组建而成。周总理对赵荣琛说,你们今后有两大任务:一、经常演出程派戏,继承和发展程派艺术;二、大力培养程派接班人。一九六○年三月九日,成立不久的程派剧团在人民剧场举行了纪念程砚秋逝世两周年的演出,正式亮出了程派剧团的旗帜,使演出活动更有意义。由赵荣琛演出《玉堂春》、王吟秋演出《火焰驹》一折。周恩来与邓颖超同志很早就来到剧场,向新成立的剧团祝贺。《玉堂春》这个剧目就是由周总理提议演出的。他认为程派的《玉堂春》注重刻画人物,演出了苏三的冤愤和哀怨,令人同情。那天,赵荣琛先去电视台播演《荒山泪》,完事后立即赶到人民剧场,时间很紧迫。演出中间休息时,周总理来到后台看望演员,他见赵荣琛刚刚赶到,正在急着化妆,于是忙过去慰问,劝他不要着急,先静下来歇口气,将剧场休息时间延长一下。周总理真是心细如发、体贴入微,使在场的人如沐春风。周总理对程夫人果素瑛也十分关切,常派人去慰问。一九六○年八月十七日,他与邓颖超同志专门邀请程夫人到中南海家中作客,在座的还有梅兰芳、齐燕铭、马少波、赵荣琛、王吟秋、侯玉兰、李玉茹、江新蓉、童芷苓、杨秋玲、杨淑琴、钟世章等,大多是程派传人,大家聚集一堂,缅怀程砚秋,演员们清唱了程派名剧的唱段。在亲切、热烈的气氛中,程夫人唱了一段《文姬归汉》,许明(周总理的秘书)唱了一段《贺后骂殿》,齐燕铭念了几句《连环套》黄天霸拜山的一段话白,马少波唱了《打渔杀家》萧恩的一段“摇板”,更难得的是邓颖超同志也兴致勃勃地唱了一段。在吃饭时,周总理对梅兰芳说:“砚秋对你是很尊重的,自传几次提到你。”梅先生含笑点头。周总理又讲了程砚秋在自传里写到家里人对他 次来访发生误会的事,程夫人用筷子指着在座的王吟秋说:“就是他。”“啊,就是你。”周总理看着身旁的王吟秋,一边说一边夹了一筷子菜送到王吟秋面前的碟子里:“请你吃点菜。”王吟秋窘得连忙说:“很对不起,当时我很不礼貌。”“哪里,哪里,”周总理笑着说,又问程夫人,“那张纸条还留着吗?”“留着呢。”程夫人答道。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纸条,程砚秋和家人都十分珍惜。这张纸条作为历史的见证,如今保存在历史博物馆里。一九六一年三月九日,周总理仍和程派剧团的演职员一起,纪念程砚秋逝世三周年,观看了赵荣琛根据程派早期喜剧《风流棒》整理改编的《谐趣缘》,删去了原来一夫二妻的一条线,内容上去芜存菁,将两个晚上的演出压缩为一个晚会,更为紧凑、集中。周总理认为这样改很好,对于程派艺术不能只继承,不发展,鼓励他们还要适当排新戏,发展程派艺术。除程派剧团外,新艳秋在南京,李玉茹在上海,李世济在北京,李蔷华在武汉,都不时演出程派剧目,为培养程派传人,继承和发展程派艺术进行不懈努力。可惜好景不长,从一九六二年以后,特别是“文革”十年中,随着“左”的政治气候不断升温,传统戏被赶下舞台,程派艺术亦如其他流派艺术一样,受到严重摧残,蒙受巨大损失。粉碎“四人帮”,京剧得解放,程派艺术也逐渐得到复苏,并重新焕发出生机。一九八三年三月,当程砚秋逝世二十五周年之际,中央文化部、中国戏剧家协会、北京市文化局、中国剧协北京分会、中国京剧院、北京京剧院、中国戏曲学院联合主办了隆重的纪念活动,从3月16日至22日连续演出了七场程派剧目。最早宗程的新艳秋虽已七十三岁,仍粉墨登场,与程氏弟子、传人赵荣琛、王吟秋、李世济、李蔷华、江新蓉,以及天津的林玉梅、北京的张曼玲、辽宁的吕东明、江苏的钟荣等共十多位老、中、青程派演员,演出了十二个程派剧目。程砚秋当年的合作伙伴俞振飞、白登云、钟世章等老艺术家也参加了演出,更是锦上添花。这一盛况空前的演出,是对继承和发展程派艺术的一次展览和检阅,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这次纪念演出由《锁麟囊》开场,李蔷华、李世济、赵荣琛、王吟秋、新艳秋先后分饰薛湘灵,同台献艺,各展所长,联袂演出,千载难逢,不仅展示了程派艺术的迷人魅力,同时也显示了程门弟子团结奋进的敬业精神,为戏曲界树立一个良好榜样。由于观众的强烈要求,闭幕时仍由原班人马再次演出,为整个纪念活动划了个圆满的句号。在其他场次中,新艳秋主演的《六月雪·探监》,赵荣琛与俞振飞合演的《春闺梦》,王吟秋主演的《荒山泪》,江新蓉主演的《三击掌》,李蔷华主演的《武家坡》,张曼玲主演的《玉堂春》,林玉梅主演的《碧玉簪》(洞房、团圆),钟荣主演的《文姬归汉》(祭坟),吕东明主演的《大登殿》等,在师承上极为规范,同时根据个人条件又有所变革,各臻其妙而又同归程门,让人大饱眼福。程氏再传弟子们的演出,受到了格外庆国庆中科白癜风迎专家白颠疯是怎么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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