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毛泽东在年成都会议讲话指出:“中国诗的出路,第一是民歌,第二是古典,在这个基础上产生出新诗来。形式是民歌的,内容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对立统一,太现实了就不能写诗了。”对于新汉诗,毛泽东为其发展提出了三个问题:新汉诗改革认可的主要形式、吸引广大读者的新体诗歌;新汉诗在民歌和古典诗歌的基础上去获得自己的发展;新汉诗形式是民歌的艺术内容则该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对立统一”。
“新汉诗”作为大众化的雅俗共赏的文学体式,在当下时代,将高举诗歌理想主义旗帜,通过对汉语诗歌与时俱进的积极探索,通过真善美和接地气的诗歌写作行为,发掘汉语诗歌的新的革命,推广新的诗歌艺术的发展高潮! 新汉诗群平台将陆续推出新汉语诗歌写作的优秀诗人。本期推出当代著名诗人、国家一级作家、《诗刊》副主编李少君先生,以飨读者。
李少君:男,湖南湘乡人。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诗歌创造。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海南省文联专职副主席,《天涯》杂志主编,现供职《诗刊》副主编。个人主要著作:出版《南部观察》、《岛》、《那些消失了的人》、《蓝吧》、《风情海南》、《草根集》、《诗歌读本:三十二首诗》、《在自然的庙堂里》、《自然集》等专著,主编《21世纪诗歌精选》、《十年诗选:-》、《中国好诗歌》等数十种选集,在《人民文学》、《当代》、《上海文学》、《读书》等刊物发表作品数百篇,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读者》、《小说选刊》等转载,收入大学语文等多种选本,并被翻译成英文、瑞典文、韩文等。曾获海南省青年文学奖、海南文学探索者三十强、海南省政府有突出贡献优秀专家、海南省政府重点联系优秀专家、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评选的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等。
《灵山》(外一首)
山是此地最膜拜的一尊神
位居中央,白云拥趸
所有的事物都向它靠近,聚拢
簇拥周遭如莲花围绕守护
春风宛如一场浩大的盛典
在众鸟和昆虫的鸣奏声中
花草树木一一向山的方向匍匐
俯首朝拜,承受天雨的洗礼
佛以太湖之水显灵
佛略施功力,每一朵浪花开始念经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每一声都在为世间万物加持
《寄畅园中听清响》
凌晨,先是大片密集的鸟鸣淅淅沥沥
然后是钟声,随晨曦一道覆盖青林
接着开始有人语响,三三两两
此院匾题曰清响,每当寂静时刻
庭中泉涌,石间溪流,从不停歇
八音涧中,有一泓清水
在岩石与洞穴之间迂回跳溅
浪花击石,演奏出不同的韵律
微云在天空中商量着布景
万物彼此激荡,发出各自声响
丛林里回旋着一曲自然的轻音乐
每天最终的尾声
一定是在深夜,万籁俱寂之后
一滴水声,击破清空
最后一声鸟鸣,仿佛世界圆寂前的暗自叹息
《在坪山郊外遇萤火虫》
萤火虫提着一只小小的灯笼
飘浮在虚无的夜空下
游荡于无边的黑暗的野外
那些飞行着的一点点微茫的火
似乎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
是夜晚草丛里最令人心悸的一景
你对我说:那些一闪一灭的萤火虫
就是灵魂在黑夜出游时
提着的一只小小的灯笼
《初溪》
在春天神秘之风的诱导下
小船沿着一条草木茂盛的水道探幽
江心洲上,植有黄槐、紫荆和白玉兰
两岸,则罗列着香椿树、榕树和凤凰木
然后,春水暗涨,白鹭飞过
在空中写下一行飘动着韵律的诗
《摩擦》
身体一生都在与时间摩擦
有时会擦出火花
偶有动心乃至动情的瞬间
虽然短暂亦如火花一闪
有时则会擦出火焰
呈现星空一样的绚丽
沉淀为此生美好记忆
也可能会擦成火灾
浓烟滚滚伤及全身
严重者遍体鳞伤甚至屋毁人亡
但大部分的时候
身体是在与时间的摩擦中逐步老化
眼花了,背驼了
腿疼了,人老了
身体渐渐在与时间的摩擦之中
磨损报废
《那些曾经相爱过的人现在视同陌路》
春风还是清爽依旧
春天还是桃红柳绿
那些曾经相爱过的人
现在却仿佛陌生人
他们在同一座城市里居住
却再也见不到对方
他们去异地旅行或流浪
也不再惦记彼此
深夜醉酒后,他们打出的电话
是给新人的
即使在梦中,也不会再浮现
他们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
油菜花开的季节里的那一次江南之行
他们真的已忘记了往日
只有那棵见过他们争吵哭泣
后来又搂抱亲吻的梧桐树记得
只有那只听到过他们说
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的鸟儿记得
他们以为会刻骨铭心的那一夜
只有年5月16日
俯瞰过人间的那一颗星星记得
《河内见闻》
在河内,每一个夜晚
在每一条大街小巷
路边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夜宵摊
人们三五几个,围坐一桌
在明亮的灯光下,边吃边聊,大口喝酒
并不时伴以手势和控制不住的笑声
这些黝黑瘦小的越南人
他们吃夜宵时的神情,投入而享受
在那一瞬间,他们浑然忘却了世间种种烦恼
仿佛他们白天所有的勤劳努力
就是为了能在晚上
安心地尽情地享有这一顿夜宵
《在梅家坞》
浮云,仍眷恋着娇嫩的细芽
在清明前的迷蒙薄雾中,我来到梅家坞
用目光采摘绿意,以慢步试探湿润
一滴露水,恰好自山岩藤蔓间滴下
落进脖颈里,冰冷的一击
直透心凉
春天里的五百户,身影现于山谷
亭子置于山顶,一杯新泡的龙井
嫩叶与白开水交缠,随后叶片缓缓下沉
清香冉冉上升,随雾气四溢
我抿了一口,一小股暖流
直抵心头
《致增城》
我来到增城,这里山好水好宜居宜业
我不知道自己能为这座城市增加一点什么
我去增城中学种了一棵树
为这座校园增添了一份绿荫
我在市区沙龙讲了一堂诗歌课
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点诗意
当然,我最想说的是
增城,不一定需要再增加多少GDP
但一定要再增多一些爱和美的福利
《荔枝记》
我慕名而来时,增城的荔枝还未上市
于是只好把枇杷、柑橘、凤梨、菠萝
尝了一个遍,也算是一种弥补
并已准备好了心情,带一点遗憾离开
谁知,离开的前夜
一挂熟透了的荔枝悬于梦中
我还未醒来,就剥开咬了一口
一嘴的清甜让我猛地惊醒
《自然集》,李少君著,长江文艺出版社年9月第一版,定价:28元
当当网:《自然诗》是诗人李少君最新一部诗集,收录诗人近些年创作的与自然相关的诗歌百余首。诗人早期风格即强调日常生活中的诗意, 吴思敬、梁鸿鹰、沉河、霍俊明等谈到,李少君在诗歌写作上倡导回归自然,写出了一种绰约的古典风韵。这些诗作表达了诗人在喧嚣社会中对于宁静的向往,在主体破碎的语境中对于主体性的追求。
《北京晚报》:这本诗集收录了李少君年以来创作的一百多首诗歌。李少君是新世纪诗歌界非常活跃的诗人,他提出了“草根性”诗学,参与推动了“地方性诗歌”、“新红颜写作”。他本人的诗歌写作,倡导自然至上,回归自然,主张超越性的关照和关怀,被誉为“自然诗人”。
《北京青年报》:隐士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历史上,几乎每一时代均有隐士出现。中国的隐士文化可以追溯到春秋中期以前的“巢父隐居”、“许由洗耳”等典故,春秋末期和两汉继续发展,至魏晋南北朝登峰造极,成为隐士文化辉煌灿烂的时期,其时著名的隐士例证有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谢安的“东山高卧”等,均以淡泊名利、安贫乐道的道家思想为旨归,以玄、远、清、虚的生活情趣为其向往与追求。而李少君显然秉持了古代隐士文化的精髓,以朴素淡泊为追求,成为一位现代文明的典型“隐士”,他的新诗集《自然集》(长江文艺出版社)中,有不少关于隐士的诗作,《隐士》、《新隐士》、《隐居》、《云国》等诗中都塑造了一个“隐士”形象,传达了他做一个现代“隐士”的愿望。
《深圳商报》:著名诗人、《诗刊》副主编李少君的新诗集《自然集》,日前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据介绍,这本诗集收录了李少君年以来创作的一百多首诗歌,其中一些诗歌引起过热烈讨论,被广泛转载,收入百年中国诗歌大典等数十种选本;还有一些则被翻译成英、德、瑞典文等多种文字。李少君是新世纪以来在诗歌界非常活跃的代表性诗人,他提出的“草根性”诗学,由于切近现实,结合网络时代特征,成为新世纪诗歌的关键词和主导性概念;他参与推动的“地方性诗歌”、“新红颜写作”,也引起强烈反响。他本人的诗歌写作,倡导自然至上,回归自然,主张超越性的观照和关怀,给诗歌界带来一股清新的自然之风,在诗歌界被誉为“自然诗人”。
自然之诗通向另一种美学
——李少君诗歌论
刘波
当社会一个时期戾气太重时,大家希望有良知者都是公共知识分子,包括诗人也这样被要求,所以,有些诗人选择了“介入”的写作,选择了激进的言说,我们也由此看到了正义之诗、良心之诗。当然,这样的诗现在不可或缺,因为于现实精神而言,它是一种反抗和平衡的力量。从李少君的作品中,我却洞察到了一种别样的诗歌气质。当他者都在“一路先锋到底”时,他可能与其保持距离;当别人都选择“愤怒出诗”时,他提供的是一种温情和善意。他不言说宏大历史,只表达自己的内心,在旅途中,在大海边,在深山里,那种古意,那份恬淡,相对于当下诗坛惯于写黑暗的潮流,的确是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他反风潮而行,有人赞同,有人思考,还有人质疑,而诗人却依循自己的美学趣味,立足草根,通达人心,走向自然,一面寻求地方性的坚守,一面在反思中转型。
一、以自然和人心为诗
在李少君的《自道》一诗中,开始有这样四句:“在荒芜的大地上/我只能以山水为诗/在遥远的岛屿上/我会唱浪涛之歌”,大地、山水、岛屿、浪涛,这四个意象,分属于诗人的四个念想,但皆属自然。以自然为诗,古代大量经典至今仍然传诵不衰。李少君继承了古代诗人寄情于山水的传统,但他又对接了所身处的时代,然后融入个人独特的感受,其写作有了自然的风骨和道义,他也因此被称为“自然诗人”。
钟情于山水,一度被先锋们认为过时了,李少君却反其道而行之,以独特的山水写作呈现出当下诗歌的另一极美学。在他看来,“每一处山水有每一处山水独自的气息”(《七仙岭下》),写自然之诗,就是理所当然。但在这个城市化进程迅猛的时代,一个人何以要寄情于山水,一方面可能与古典一脉的影响有关,“自然可以说是中国古典诗歌里的最高价值。”另一方面,也与诗人的性情相联,“自然,确实是我诗歌写作的灵感来源地,甚至是我世界观、生活方式最重要的参照物。”(1)这些都可能让他在写作时,会本能地远离都市喧嚣和浮躁。李少君生长于湖南,求学于湖北,工作于海南和北京,这一路辗转,他没有离开山水:“最终,我只想拥有一份海天辽阔之心”,只有见过大海的人,才会有如此理想、胸襟和情怀。而大海,对于现在的李少君来说,那可能是他寻求安慰的精神所在,尤其是大海的气量、魄力与开阔,更容易激发起诗性想象。大海与诗人的生活紧密地连在了一起,写诗也不例外。“当黄昏将一切溶化/连小鸟也没入暮色中/亭台楼馆也被黑暗收走/我们徘徊在海滩边//也许,诗不过是偶尔溅起的浪花/当时代变迁如波涛汹涌/每一次剧烈的搅动将一切翻涌//但大海永远是巨大的幕布般的背景/天空,则是人们仰望的方向”,这首作品题为《诗》,在诗人眼里,“诗不过是偶尔溅起的浪花”,只有与大海朝夕相处,可能才会有如此真切的言说,这也是李少君诗歌里频繁出现大海这一意象的缘由,诗人不仅从大海里获得了开阔的精神,也因此摸索出了一种新颖的写作方式。
从写山水、大海,到写广义的自然,最终定格于一种恬淡之风,这是李少君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写作旅程。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李少君曾有过“狂热的诗歌爱好”,这是长期深埋在他心底的梦想,一旦爆发,那是诗情涌动的高潮。在经过短暂的狂热期后,诗人停止了诗歌创作,但这种停止不是完全的放弃,而是进入积累期。沉淀了十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旅程让诗意再次起航。“去年底(年),突然有一天,我去黄山开会,住在新安江边的一个旅馆里。深夜出来散步,正好细雨蒙蒙,我看着烟雨迷蒙下的新安江,显得格外宽阔,河水浩淼,一条大河似乎是从天那边蔓延过来,我突然心里一动……”这是诗人重新写作的契机,冥冥中注定与诗歌的缘分要在某个特殊的时段内接续上。黄山会议之后,李少君写出了《河流与村庄》,这首诗早已为其后来的创作开辟出了一条雅致的通道,冲淡而平易:
一条大河
是由河流与村庄组成的
一个村庄
是一条大河最小的一个口岸
河流流到这里
要弯一下,短暂地停留
并生产出一些故事
杏花村、桃花村、榆树村
李家庄、张家庄、肖家庄
牛头村、马背村、鸡冠村
又在河边延伸出
一个个码头、酒楼与小店铺
酝酿着不一样的掌故、趣闻与个性
然后,
由大河,把这些都带到了远方
并在远方,以及更远方
传散开来
这首貌似乡村题材的诗,看起来简单,尤其是中间一些物事的罗列,更给人以实验之感,然而,此诗绝不仅停留在罗列上,而是落实于最后的转折,它似乎是一种情绪的延伸,平淡的诗由此变得意味深长。这样的诗,为李少君再度创作奠定了轻盈的基础。
当诗人经过多年的阅读与历练后,又重新找回并激活了埋藏心底的诗意。在诗歌的大时代,他将诗情搁置,让其沉淀、酝酿、发酵,尔后才有那绵密的释放。在社会对诗人曲解乃至嘲笑时,他又义无反顾地选择返朴归真。在这个反抒情的时代,他坚持了个人的美学创造,并恪守“在边缘”的志趣。当别人都在诗中抱怨与愤怒时,他却一反常态地进入了一种宁静:“一条小路通向海边寺庙/一群鸟儿最后皈依于白云深处”(《朝圣》),简单的描绘,勾勒出了视觉上的丰富之景,画面对接心灵,也是一种高度。但是,这样的诗在很多人看来,可能因过于简单而不新鲜。然而,不是说简洁的诗就太过便宜,就写得轻松,其实,到了一定境界,将诗写得复杂容易,而写得简洁,却并非易事。晦涩难懂就是深刻,直白朴素就是浅显,在大众的诗歌观念里,这种评价标准无往而不胜,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误区。真正的难度写作,可能就是简洁。
李少君崇尚和追求自然的宁静书写,的确代表了当下诗歌的一个方向。他的审美是轻逸的,这还不是一些诗人所钟情的江南风,相对于沉重的现实,他欲以表达的轻来对抗生命的重,不是选择对生活的逃遁,而是避免一种陈词滥调的重复。他虽在写作中形成了自然风格,但仍注重变化和超越。比如小与大之间的转换,诗人就有自己的立场:“凡是深夜流落过的人都知道/宁要一张安稳的床/不要一条动荡的船”(《海上小调》),海之大让诗人却独独固守于自身的“小”,而他终究以“小”引出了家国社会的“大”。就像《碧玉》所写:“国家一大,就有回旋的余地/你一小,就可以握在手中慢慢地玩味/什么是温软如玉啊/他在国家和你之间游刃有余//一会儿是家国事大/一会儿是儿女情长/焦头烂额时,你是一帖他贴在胸口的清凉剂/安宁无事时,你是他缠绵心头的一段柔肠”,这是自然经验向内心书写的转化,虽然不很明显,但这转换里透出了诗人的真性情和历史感。
“西方教堂能拯救中国人的灵魂吗?/我宁愿把心安放在山水之间”(《四行诗》),李少君在诗中如此写道。由自然到人心,所有的感官参与进来,一种安宁、静谧随之而至,像《山中小雨迷谁人》《山中》《神降临的小站》《隐居》《海岛之夜》等,都是诗人在自然间释放“诗心”之作。李少君说,诗歌对他来说就是“心学”,“文学感于心动于性,从心出发,用心写作,其过程可以说是修心,最终又能达到安心。称之为‘心学’名副其实。而诗歌,更是‘心学’中的心学。”(2)这与他所实践的自然书写,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倾心于山水,也就是向自然学习的过程,同时也是情感释放的过程,它们共同构成了诗人内心的真实。“此时,我站在高楼上/阳光下,松林里,三个老人在打门球/从楼上看去,他们显得多么小/而且迟缓,但有一种恬静、安祥/构成了和美”(《秋冬之交》),一幅温暖的画面映入眼帘,当你读完文字,如身临其境时,会被一种情绪打动,这就是诗人所提供的具有普适意义的人性感知,它不仅呈现出了自然平淡之美,而且写出了最为匮乏的命运感。
诗人寻求以自然为道的古意,乃内在性情使然,“把自己投身于自然中,对世界采取超然的态度,反而会获得一种心灵的安妥。”(3)他并没有去追随哪个流派,或者投奔某个诗歌组织,只是以自己理解诗歌的方式进入写作,也因此才有了他独特的文本之美。在李少君的诗里,没有大开大阖和大起大落,也无惊心动魄的起伏与转折,但那淡淡的诗意,透出了一种自在和闲适。确实如此,我们每一天的生活从整体上来说,就是平淡的,没有那么多激情与冲突,而大量的文学作品其实不是在写平淡生活,而是在作非常规的虚构,以满足我们对日常之外的人生的猎奇心理。当我们从惊险的虚构回到日常的平淡时,心理落差可能会一度影响个人情绪。这时,还是需要回到人生现场,回到当下世界,在一种宁静中接受生活本身的馈赠。
二、“草根”也可能是一种先锋
李少君的自然和人心之诗,初看并不起眼,没有刻意的愤怒,没有矫情的怨叹,而是在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柔和充沛的情感。所以,他的多元书写,即是他在各种文体间让自己格外分明:在评论中,他出示批判的力量;在小说中,他注重叙事的深入;在诗歌中,他讲求生命的格调,优雅,开阔,绵绵于自我的楔入。拒绝喧嚣的招摇,沉于内心的宁静,这或许是诗歌给予他的全部价值。他写自然之诗能带来一种互动效应,由自然延伸至更自由的写作,即面对世间万物发言,以真心待之,方可得大境界。
李少君也曾提到过写作以境界为高,这种境界不是说必须高高在上,曲高和寡,而是可进可退,在一种宽广的视野里下笔,不偏狭,不封闭,似可洞悉一切。这与他早先提出的“草根性”是相通的,眼光向内,立足于本土传统,追求一种“自由、自发、自然的源于个人切身经验感受的原创性写作”(4),这是诗人所定义的“草根性”。“草根”一语,代表着平民化,没有凌人的贵族气,也无涉道德优势,它是一种写作的态度。持有这一态度者不少,但身体力行者不多,李少君即属言行一致的实践者。他反拨了过去一切唯西方是从的观念,重申了传统和本土的重要性,这也是对百年新诗何去何从之追问的某种回应,直指诗歌存在的伦理。
诗人那些“草根”书写,字里行间无不透着恬静的气质。“吟”、“咏”这些词,会经常出现在他的诗歌标题中,此为诗人向古典诗词致敬的见证。当他一边将笔触伸向大地、山水等自然之物,一边又从传统寻求资源时,其草根书写的背后,多少还是平添了归隐乡野、纵情山水的洒脱之风。因此,在他与现代对话的诗作中,我们时常能读到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古意,以及那种寻根的乡愁。而在这个浮躁之气过重的时代里,对于诗人来说,即便有归隐之想,也无实现之途;陶渊明时代的那种淡然,似乎已成遥远的绝响,只可供我们回味,追随其路,则显得艰难。李少君渴望返回那样一个优雅的传统中去,这是诗人在心中存留的一份眷念和理想,也是值得敬重和守护的价值观。
李少君诗歌里那种古意,没有酸腐的文人腔,也无暧昧的书卷气,而是对意境之美的一种洞察,对沉静世界的自在向往。在诗中,他时而倾听《海上小调》,时而静观《落叶之美》,要么怀念起《恩河之夜》,自然、大地、山水,在诗人笔下,已与其生命宗教融为一体。诗人之所以这么写,当然与跟焦虑的时代保持距离有关,最重要的是,他直白其心总是联于自己的诗歌旨趣。“诗歌有一种奇异的内在调节作用,一种神秘的灵魂净化功能。我渐渐地变得恬淡、平和、从容。”(5)他从诗歌中找到了安放心灵的形式,当俗世经验转化成一种精神美学,它是有力量的。而当他以诗歌回应了历史与记忆,一种超然之感也能让他获得存在的价值。至此,诗人不再纠结于身份认同了,不管是保守还是先锋,只要以真心切入诗之内部,同样可以找到写作的尊严。“临近黄昏的静寂时刻/街边,落叶在轻风中打着卷/秋风温柔地抚摸着每一张面孔/油污的摩托车修理铺前/树下,一位青年工人坐在小凳上发短信/一条狗静静地趴在他脚边//全世界,都为他安静下来了”(《安静》)。这画面里有着诗人超然的心性,但视野清晰,思考深邃,富于灵动感。此为古典修养的体现,短章中携带的诗意,是诗人要以某种朴素飘逸的形式,描绘那穿行于红尘俗世的情趣。
像陶渊明那样追求宁静的诗意生活,是一种出世的表现。然而,李少君这样的诗,被很多人认为不先锋,不前卫。其实,先锋并不就是破坏一切,也非一味向前冲,它同样可以是一种援引古典、通于现代的品格。从这方面来看,李少君的写作,又何尝不是固守信念的另一种先锋呢?他的作品里,没有说教的道德律令,也没有虚无的知识炫技,他只是写出了人生经验里最真实的维度。“我写诗,至今仍遵循最古老的法则:有感而发,触景生情。我认为这是最基本的诗歌之道。”他要将生命融于自然,所以,对大地山水,他直接用感官去捕捉,以知觉去记录流动的景观。更多时候,诗人还是钟情于“抒怀”之真,要写出“自己的真实感觉感受与感动”。(6)他的《抒怀》一诗里,那种大理想与小志气之间的对比,正是其能抓住他者与自我想法的真实记录:“树下,我们谈起各自的理想/你说你要为山立传,为水写史//我呢,只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间以一两声鸟鸣)/以及一帧家中小女的素描//当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树下”。此乃诗人于抒怀中的以柔克刚之作,诗歌以轻盈的叙事,替代激愤的控诉,虽不乏苦涩意味,倒给人一片闲情的迷惑,一种孤独的念想。
即便那首《流水》,现在看来,之所以在当时引起争议,还是因为人性伦理入诗的尴尬。虽对此诗的评价见仁见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首诗的真实,体现的是禁忌与悲剧相互交织的矛盾体:性,爱,活着,与女人的小娇媚,这些现实,不管我们接受还是拒绝,一切终究敌不过死亡的来临。诗的前半部分大胆,具有突破性,而后半部分则进入一种深邃,克制而理性。很多人只注意了前半部分,而忽略了后半部分对整首诗的重要性。这或许是诗人在山水的自然洗礼后,所获得的一份人世的领悟,这种领悟,在我看来,正是其“草根写作”观念的体现。一些人认为不可入诗的赤裸情怀,在李少君笔下,却有了日常的庄严,因为我们的心灵有多大,诗歌的创新空间就有多广,它关乎艺术的质地,关乎神性的降临。
贯穿李少君写作观的,是“诗歌乃个人日常宗教”,即便后来的有感而发、吟咏抒怀,皆出于此。在海南岛上,诗人悠游椰树林,坐看风起时,天之无际,海之无涯,总让人有胸怀宽广之感,这可能正是自然与人心对接的体验。有了这种体验和感念,在写作中,诗人所警惕的正是很多人所追求的生活加速度,还有那快节奏、冲击力和量化的生活;在互联网上,他用诗歌对抗的,可能又正是网络时代过重的戾气。诗人后来那些抒怀诗,从容、优雅,生动而不乏情怀。像《自白》、《二十四桥明月夜》、《春》、《可能性》、《南山吟》等诗,不像那些语言冗长之作,它们显得更为简洁、凝练,有着对瞬间诗意的捕捉,看似平淡,但细读下去,会发现内藏功力,这是长期积淀的结果。
近几年,李少君的写作日益精进,尤其是在精神深度上,他在寻求转型,且走得更远了。从数量上来说,他绝对算不上高产,这样平稳的写作,却成就了他的平和、通达。当速度成为成就的衡量标准时,李少君不动声色地慢了下来,他的诗歌在抒情性上,也是力求缓慢。我们看不到那种急切的功利,速度的放纵,一切皆源于内心的需要,自然的、诗性的流露。
三、反思的力度与转型
我曾经说过,一个优秀诗人,他能够为这个时代提供什么,全在于他有着怎样的语言创新,以及何种思想深度。对于思想深度,其实与诗人的反思有关。一个没有反思的诗人,很难获得一种持久性。李少君一度投向了对自然山水的怡情书写,但这种写作也时刻让他心存忧虑:这条路怎么走下去,才不至于偏离正道,不至于走火入魔?反思既已出现,表现在诗歌实践上的自我警惕也随之而来。
我,一个遥远的海岛上的东方人
因对世事的绝望和争斗的厌倦
转向山水、月亮和故乡的怀抱
但我也有隐隐的担心,在新的大跃进中
青山会不会被搬迁,月宫是否终有一日拆除
而每一个人的故乡,似乎都正在改造之中
——《虚无时代》
诗人看似写自然山水,远离了人情世故,其实不然。他时刻都在 (间以一两声鸟鸣)
以及一帧家中小女的素描
当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树下
这首诗是四十岁的时候写的,人过中年,我对诗歌、对人生开始有一些自己的明晰的看法,一种任其自然而非故意刻意的态度,这种情绪其实一直在酝酿之中。我年轻时很固执,也比较极端,有时甚至是一意孤行,也得到一些喝彩。但人到中年,开始更自然地看待生活,没那么极端和固执,我更看重人生的自然而然,当然我觉得一个人重要的是还要一直保持一种上进的心理,但最终结果如何,其实是不用太去考虑的。同时应该珍惜眼前和当下的一切,包括家庭亲情朋友,不要动辙三心两意见异思迁。
由于已经有这么一些想法,所以在一次和朋友交流之后,对照他的执着,我有一些感慨,也正好结合自己的生存现实,写了这首诗。这首诗里有些是一些理想,比如我其实没有女儿,但一直很想有一个女儿。不过很多人看了这首诗以后都以为我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这就是诗歌可以改变现实和事实的神奇力量。因为他们对诗歌中女儿这个形象印象太深刻了。当然这些是题外话。但诗歌里有些却是现实,比如院子,比如木瓜树,比如窗口的风景画,比如变化多端的云彩,海南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以前很便宜就可以买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房子,房前房后稍微种植一点什么,就可以布置得象花园。所以诗歌里写到的这些,恰恰是现实。有趣的是,很多人以为这是一种幻想,因为这在大都市很难实现。当然,整首诗其实是表达我对生活和理想的人生状态的一种看法。
也许因为这些看法和所描述的情景一交融,就产生了一种冲击力,我记得这首诗最先在我们自己的一个内部诗刊《海拔》上登出来,我当时还有意把自己排在每一期的最后,让年轻诗人排前面。但韩少功先生就注意了,说写得不错,评论家敬文东更是冲动地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表达了他看后的激动。
二、关于《神降临的小站》
《神降临的小站》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年底,我到美丽的呼仑贝尔大草原,当时已是寒冬,零下近四十度,我们的车突然出了一点故障,要停下来修,我们只好走出来,外面冷的够呛,遍地白雪皑皑,不见人影。但天上却有星空,而且草原上看天空,觉得伸手可及,很近,很矮,天空的颜色也很温和,蓝绒绒的。所以,当别人都冷得在跺脚时,我却感觉很安静很温暖,就这样仰望星空,一时有很多的联想。
一方面,我觉得人在荒野上如此渺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另一方面,又奇怪地感觉心胸逐渐开阔。好像心灵彻底清空了,可以放下很多东西。这时,身体已经无足轻重,也许是冷得麻木了,感受感觉却开始活跃,精神与灵魂开始清净广阔。就这样,我在纸片上记下了一种现场的感觉: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随后,我感觉自己缩小成一个点,并由这个点开始去看世界,这一看就看出了很多平时所忽略的: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最后,我所看到的使我大吃一惊: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确实,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神圣和广大,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和安详平静;那一瞬间,我感到超越了我自己,我的灵魂在上升。
关于这首诗歌,后来众说纷纭,我觉得评论家田一坡的评论很到位,他说:“当诗人在无名小站看得越远时,他也就越深地回到了自己的内心。他所打开的世界越是广阔,他所呈现的心灵空间就越是丰富。最终,这种既是向外又是向内的开启被引向最高的地方:神所居住之地。正是在那里,我们才得以体味到那最澄澈最明净的心是如何把自己维持在丰富与开阔之中。”
三、关于《南山吟》
《南山吟》
我在一棵菩提树下打坐
看见山,看见天,看见海
看见绿,看见白,看见蓝
全在一个大境界里
坐到寂静的深处,我抬头看对面
看见一朵白云,从天空缓缓降落
云影投在山头,一阵风来
又飘忽到了海面上
等我稍事默想,睁开眼睛
恍惚间又看见,白云从海面冉冉升起
正飘向山顶
如此一一循环往复,仿佛轮回的灵魂
南山是海南三亚一个著名的佛教圣地,海中央供有一百零八米的南海观音菩萨。南山寺本身背山临海,山上草木茂盛,海边碧波荡漾,是众多信众的向往之地。
南山半山腰有许多菩提树,阳光灿烂时可以坐在树下乘凉。而菩提树还有一个传说,就是释迦牟尼是在菩提树下得道的,因此,关于菩提树,人们难免有一些神秘的联想。
有一次,我到南山游览,累了就坐在菩提树下休息。那一天上午,阳光明媚,海面风平浪静。山上、海上的天空都有大朵白云点缀,我就有一种奇观的联想,觉得这些白云本身就是轮回的。确实,按物理学知识,白云是水蒸气凝结而成。因此,海水蒸发产生水蒸气,上升为云,云飘到山顶,而云化为雨水,又会落到海面,海上再生云……如此循环,与佛教中人的生死轮回很相似。而且,水、云的轮回这一意象很美。就这样,我写成了《南山吟》。
现在觉得,如果不到南山,不是在海边正好目睹了山、海、天的奇观,亲眼看到海上之云与山上之云相互移动的景观,不是身处这样一个大境界里,我是写不出这首诗的。因为,南山有神秘之美,海天有空幻之美,云水有灵动之美,我只是“触景生情”而已。
四、关于《自白》
《自白》
我自愿成为一位殖民地的居民
定居在青草的殖民地
山与水的殖民地
花与芬芳的殖民地
甚至,在月光的殖民地
在笛声和风的殖民地……
但是,我会日复一日自我修炼
最终做一个内心的国王
一个灵魂的自治者
《自白》其实是带了一点观念化的诗歌,是一个现代人的反思之作。
我曾在《天涯》杂志参与过关于生态问题的讨论,对人类中心主义有所批判。人将自己作为世界的主人,将自然作为对象(按海德格尔的反省,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立思维),人对自然抱着一种征服、掠夺、占有的思想,自然成为人任意践踏之所,成为人奴役的异己,导致了一系列生态问题的出现,空气污染,水污染,环境污染,最终生态失衡,带来灾难和毁灭。
因此,我就反向思维,若是以自然为中心呢?人类顺从顺应自然呢?这接近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但又带有现代性思维,比如自然与人的分立,比如“殖民地”的概念。所以吴晓东先生认为我其实是一个现代的生态主义的诗人,有一定道理。
这首诗当然也融合了我的个人感受,那就是:在一个美好环境中,人其实是很容易忘记自己,忘却一时得失,忘记一己私利,把自己融汇到万物之中、自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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