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悉,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京剧)项目代表性传人,京剧谭门第五代传人谭元寿先生因病于10月9日12时在京逝世,享年92岁。《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于今年7月30日曾刊发国家一级编剧、著名戏曲评论家张永和先生《与谭元寿大哥因“报”结缘》一文,作者在文中深情回忆了自己与谭元寿大哥六十载的深厚情谊,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今日惊闻噩耗,张永和先生接受本报邀请,又补充了诸多交往细节,以此表达深切的悼念。▌谭元寿先生我与元寿大哥相识于年,至今已63年矣。数十年如一日,交往未曾有变。我认识那么多的京剧演员,其中最初相识的梨园朋友,就是谭门三兄弟——谭富英老爷子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徒弟,谭元寿大哥、马长礼三哥和高宝贤大哥。这是我最初认识的戏班的朋友,也是一直保持深厚友谊的朋友,几十年都没有断交。最初相识谭元寿大哥介绍人是一位大和尚我和谭元寿大哥的相识,多亏了一位名叫宝林的和尚引荐。谭家和寺庙、和佛门有着很深的缘分,元寿先生的曾祖父、有着“伶界大王”美誉的谭鑫培就和戒台寺的老方丈有特别深的友谊。每年的夏天歇伏,他老爷子都要去那里避暑。谭大王的墓地就是这戒台寺的老方丈送与的。所以,谭门数代都与佛门有较深的渊源。那是年,我刚刚上高中一年级。因为是世交,我认识一位大和尚。这是一位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佛学、儒学等等学问很有研究的一位和尚。他年岁也不大,30岁多一点。能写会画,写一笔好毛笔字,尤其他还是中医大夫,有执业看病资格的大夫。他唯一的爱好就是酷爱京剧。他就在德胜门门脸儿一个中药铺坐堂看病,病人还是很多的。那时候的京剧演员,很多都爱交往大夫,因为演员唱戏就怕嗓子坏,万一嗓子出了点儿什么毛病,有自己知己的大夫看,心里便放心,也省事儿的多,主要是不耽误时间。所以宝林禅师有许多京剧演员的朋友,最好的是谭元寿、马长礼,还有上海的黄正勤,以及吴素秋,姜铁麟等等。有一天,我接到宝林大哥的来信。说要我某天的下午,到他坐堂的那个中药铺去,他要介绍给我一个朋友,就是谭元寿。那时的元寿大哥,虽然还不是现在的大名鼎鼎,但也是很了不起的京剧演员了。我当然非常高兴。便按信中要求准时到了这个在门脸儿的药铺。那个时候元寿先生已经先到了,我经过介绍以后,看见了一位个子不高,但是精神头十足,两眼倍儿亮带反光的这位我心仪已久的大演员。我那时候十七八岁,应该说还是个小青年,当时我是非常激动的。因为我那时是谭派的铁杆儿粉丝,所以那会儿的心情,做过票友的人,都会很明白的。我们都谈了些什么?我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谈了一会儿,就到了下晚该吃饭的时候了。和尚大哥就请药铺里面的朋友买的切面,做的是炸酱面,但里面没有肉是鸡蛋的——因为得照顾吃素的宝林和尚,面码就是黄瓜,还有两头蒜。我有点尴尬,亲呀!心说这么简单的饭,这位大演员能吃吗?没想到,面端上来以后,我们这位元寿大哥吃的很香。据宝林大哥介绍:每次元寿大哥到药铺来聊天儿,这位和尚大爷,就是以素炸酱面佐歺。最多就是准备二两二锅头白酒,两根儿洗干净的黄瓜下酒,而且据他讲,每次都吃得非常香。这在当时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当时宝林大哥介绍我与元寿大哥相识,还另有深意。那时我虽是高中生,却已经在舞文弄墨了。此前我为元寿大哥的师弟马长礼写过一篇文章,标题是《在世界联欢节上获得银奖的马长礼》,发在当时北京文化局所办的《剧目介绍》周报上。这份报纸是4开4页,跟当时的《北京晚报》一样大小,在各个剧场里都售卖,发行量很大,在一些票友和观众当中很有影响。宝林禅师想让我给谭元寿大哥写篇文章,我当时一点没打奔儿就答应了,决定过两天再和元寿大哥聊一聊,就动笔开写。▌谭元寿先生《失空斩》剧照与谭元寿大哥因“报”结缘又过了几天,没想到谭元寿大哥亲自到我家来了。这是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大哥长我10岁,那年我17岁,他应该是27岁,是名副其实的老大哥。这时我家住的还是平房,不过是个独门独院,所以来客便是找我们家的。当时我觉得门外有人影晃动和轻轻的敲门声,我打开屋门一看,竟然是元寿大哥,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我赶紧请进来。这时候正赶上我吃饭,而且家中别的人都外出,只有我一个人。那天吃饭很惨,在饭桌上仅仅是窝窝头,还有北京的酱豆腐,臭豆腐和葱丝,没有其他的了。我很尴尬说,这回算让您赶上了,我也没法请您吃。元寿大哥笑嘻嘻的说:永和兄,我已经吃过了,吃窝头有什么不好,我们家也是经常的换换口味吃点杂粮。您先吃饭,待会儿咱们再聊。我赶紧把这简单的饭吃完了,于是我沏上了茶,我们两个人便聊了起来。元寿大哥主要谈了他们家的家事,还有他的业务情况以及最近演出的情况。说了大概有两个小时,元寿大哥便告辞了,我便亲自送到门外,并抱歉招待不周,元寿大哥报以亲切的微笑,并和我握手。这次相见后,我便写了一篇千字的文章,题目叫《谭门有后》,不久就在《剧目介绍》上刊发了。当时这张报纸负责人有三位,主编叫郑攸之。是大诗人柳倩的爱人,另有两位编辑,一位叫胡宪曾,是位老报人,另一位叫刘建华,是老北大的毕业生,也曾经做过敌伪时满映电影制片厂的导演。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建华先生被调到北京市戏曲学校,协助佟志贤校长做文字工作。他工作认真负责,出了好几本有关京剧的书。我的这篇文章,当时就是建华先生负责签发的。发表以后,元寿大哥很快就看到了,表示尚满意。但我却觉得很不尽兴,还想为大哥再写一两篇文章。于是,过后不久,我又写了一篇题为《谭家五世》的文章,给了《北京晚报》。当时晚报副刊管戏曲的编辑是黄亚昌先生,是一位资深编辑,他看了我的文章以后,很感兴趣,说是提炼得不错,但需要有一张谭门的照片。真是事情不凑巧,元寿大哥那时正外出巡回演出,不在北京。报社又要得急,这时,我想到我的恩师——中央戏剧学院的周贻白教授。有一次我去他家的时候,看到他屋中的墙上挂着两幅谭鑫培和王瑶卿的剧照,一幅是《汾河湾》,一幅是《南天门》。为了救急,我就径直去了交道口棉花胡同22号的中央戏剧学院教职员工宿舍。一进门,我就向周老师说明来意,想借这两幅照片中的一幅。老师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让我借走了那幅《南天门》的剧照。当然,照片用毕,我就给老师又送了回去。大概又过了一两年,我想给元寿大哥再写一篇更系统更详实的文章,把谭门几代都介绍一下。我还想发在《北京晚报》上,这时候《北京晚报》管戏曲的编辑已经换成侯琪女士。一天,我们俩一同到了前门外大外廊营1号谭家老宅去采访。谭家有好几个院子,元寿大哥住在最后一个院子的厢房里。正房住的是谭富英先生夫妇。我们大约是下午3点左右到,这时候元寿大哥正在睡午觉,见我们来了慌忙起床,并致歉意。当时我们谈得很愉快,准备写三篇连续介绍谭门的文章。可是,文章最终却没有写成,因为不久后我便由马长礼三哥介绍去吉林省京剧院担任编剧,不得不离开了北京。这三篇文章就“黄”了。▌谭元寿先生准备登台后来再给大哥写文章,就是20多年后了。年,为庆祝徽班进京年,谭元寿大哥和他的儿媳、著名旦角艺术家阎桂祥连袂演出了绝响舞台的《黑水国》(即《桑园寄子》),我在《北京晚报》撰文介绍。但我尚觉得始终没有为元寿大哥写一篇很像样的文章。后来终于有了机会,我在年第4期的《北京纪事》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多字的文章《谭门七世,独步梨园》,从谭志道老先生一直写到谭正岩,总算完成了心愿。前段时间,我在《人民政协报》上发表了《与谭元寿六十年情谊》一文,也算是对我与谭大哥相识六十载的宝贵纪念。谭元寿大哥请我看的几出戏我看谭元寿大哥的戏多了,怎么还有大哥请我看的几出戏?还真没有,有三出戏,是元寿大哥自己掏腰包花钱买票请我看的。头一出他主演的文武并重的《野猪林》,第二出是他主演的《群英会·借东风》,后面再演一出《三岔口》,前文后武,第三出是他主演的全部《失空斩》。其实元寿大哥会的戏极多,文武老生戏,武生戏,猴戏等等,大概有来出。他为什么花钱请我看这三出戏,是有道理的。首先,他的这出《野豬林》,宗的是纯李(少春)派!他在青年时是拜过李少春的。这出少春老师的拿手杰作,是他年轻时苦苦追逐的梦。他在上海挑班时,这出戏曾经连演过多场,常常客满。我看他这出戏确实有李派神韵,无论是前面的文戏,包括难演的“白虎堂”,还有后面的“发配”。都非常精彩。最后的开打,一人打8人,武打技巧十分娴熟。所以这是他继承李派、非常地道的一出好戏。第二出戏《群英会借东风》,是和他的师弟马长礼合作的。长礼扮演孔明,当然也演得非常好,元寿大哥的鲁肃,克绍其裘,谭家几代老生都是演鲁肃的,把鲁大夫的那种忠厚老实又不失机智的大政治家风度展现的活灵活现。后面他的武戏《三岔口》,和他富社的师弟翟韵奎合作。他扮演武生任堂惠,身上干净,腰腿漂亮,而且非常富有人物性格,也是李派风格。▌作者与谭元寿先生合影至于《失空斩》是谭门本派的杀手锏。那时候元寿大哥虽然只有30多岁,还很年轻,但是他扮演的诸葛亮就很有分量,很有威严,就是一位汉大丞相。至于说他的唱腔,全是谭门韵味。再说元寿大哥的嗓子,高亢、浏亮、清脆、刚劲。全剧唱起来,嗓子富富有余,效果非常好。他为什么请我看这三出戏?就是让我对他艺术上有比较全面的了解。谭大哥其他的戏,我基本上都看过,限于篇幅,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但特别要说一下,他60岁的时候,还能够演《打金砖》。这也是他学习李少春老师的杰作。前面的《上天台》,他的大段唱不说了。后面“太庙“那一折,他是又翻又摔,那时他已经花甲之年,一点没有勉强之感,而是帅、漂、溜,展现了他幼工的坚实。剧场里的掌声轰鸣般,一浪接着一浪。坐在台下看戏的我,激动得几乎心脏从腔子里蹦出来。(张永和,国家一级编剧、著名戏曲评论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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