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著名作家冯丽一直以“皮皮”的笔名享誉文坛。早在80年代,她就同余华、格非等一起被定义为“先锋派作家”。后来随着《比如女人》《渴望激情》等畅销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剧,皮皮的名字再度风靡。年,冯丽父母相继去世,皮皮的创作也陷入了危机。几年里,皮皮放下了以往小说创作的驾轻就熟,开始思考父母等亲人离世带来的启示,同时反省过去创作中的沉积。在新的视角下,她发现了老人世界另外的真实,某种日常中大家因为习以为常进而忽视的真实。从自己的父母亲人,到身边所见所闻,皮皮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简单和沉重。不同老人的垂暮,不同的社会阶层,不同的国籍,其实都折射了他们从前的生活。正如一位罗马哲学家说的,可以用一个的死,定义他的生。与此同时,皮皮似乎也找到了适合描绘这一切的方式——用童话的方式,细描垂临人生尽头的种种姿态。无论怎样的悲伤或沉痛,都汇入了皮皮幽默智慧的笔流中,不仅富有启发的寓意,也不乏阅读的轻松和会意。由此,皮皮也走出了创作危机,完成了由皮皮到冯丽的蜕变。
序三年前,父亲“忽然”病了。
肺癌,住院月余,立春前去世了。
他死得很不情愿,很挣扎,最后的喘息中,还在舞动手臂,企图赶走迎接他的死亡。
其实,他早就病了。
因为母亲先得了胃癌,大夫说最多还能活半年,我们都慌了,包括父亲。大家都盯着母亲,盯着她的死,好像死亡带走她的那一刻,需要我们的目光作证。
没想到,死亡这片乌云,先卷走了父亲。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秋天,母亲也去世了。他们做了五十来年夫妻,数次尝试过离婚,最后还是相随而去。母亲比大夫的预言多活了两年,死得非常安详。
许多死亡之后,似乎才明白:活着的人,哪怕是亲人,并不懂怎样关怀即将死去的人。
春天又来了……随着风尘,滞缓地临近。吹在脸上的春风,仿佛衰老了,留下满脸粗糙,久久不散。
坐公交车去买花种菜种。
气喘吁吁上下车的老人很多。没人让座时,他们紧抓立柱,稳稳站定,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希望,也许早就把希望埋葬了。
他们活得那么坚定!
父母离开后,站到了临死的前线,没有了遮挡,才真切地看见老人世界的模样。那里的时间慢得仿佛不再流逝,像一种特别的停止,原地摇晃着,重复着……时间堆积自己,用相同的每一天把老人压住,压死。
而老人活着的信念就是——不死。
似乎是一种无意义的对峙,却经久不息,历代相传。
老人外面的世界,时间快得发疯。人们祈求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害怕太快滑进晚年的深渊。
我原以为是死亡割出了此岸和彼岸,其实,它们是从“老”开始裂开的。老和尚未老的人,彼此不再有真正的相知,哪怕是父母儿女。他们坚持的都是自己能理解的,维系他们的是妥协之后的亲情、责任和道义。连这些也没有的彼此,索性就不维持了。
母亲临终前,我们问她,想见什么人吗?
她说,不。
她最后一次醒过来时,问她,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微微晃头,目光冷静地略过我们的脸,像落叶拂过空气,闭上眼睛,再也没睁开。
遗体告别时,她双唇微开,含着微笑。
这个微笑挡住了我的眼泪。
……直到她去世一年多,一个阴沉的傍晚,我站在一个拥挤的过街桥上,望着桥下的滚滚车流……灰色暮霭中兴奋闪烁的红色尾灯,仿佛在一个巨大的陌生中,呼应彼此,彼此呼应……最终还是各去各的了。
活着,像一种裹挟,身不由己地随着涌流,不得细问,何去何从。这时,想起母亲的临终,在那个肮脏的过街桥上,我哭花了妆容。
她早就比我更知晓这个世界,告别才会那么断然!她的毫无留恋是一种清楚。这清楚不是死前骤然发生的,是活出来的。
那天晚上,我一哭再哭,最后想起某作家写过的一句话:我老了,而且,我还怀疑当下的快乐。
这应该是彼岸母亲眼中的我,现在的我,我现在的迷惘。父母生了我,他们的死也不是分离,悄然连上了我未来的死。
一个真正的死,应该是一个好的结束。
这就是我写作《如归》的心境。看见了把守在每个出口的死,活着便没什么大事了。这些丝缕琐事,自己的,他人的,从中我仿佛读出了一个个童话,容我慢慢展开……匆忙中,权当一次陌生的私聊。
冯丽,作家、教授。现任职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笔名皮皮,上世纪80年代与余华、格非等一起被定义为“先锋派作家”,多部作品享誉文坛。出版有长篇小说《渴望激情》《比如女人》《爱情句号》《所谓先生》等;短篇小说集《全世界都8岁》等。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跋写完这本书,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两句话补充在这里:写这本书的过程,对我,是上了一次“老年大学”。学习了面对死亡的许多精神常识;面对了他人垂死的状况,想象了自己……
生命像一阵微风,常在被忽视中。
这是一本故事书,可惜,素材都不是我凭空捏造的。无论在地球上哪个地方,总见悲惨的死亡;美好的死,死得美好,虽然应是人间的存在,却罕见得难得一见。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除了内心真正地面对,无论生死,我们没有别的出口。
年冬,于柏林
书名:《如归》
作者:冯丽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08
有光的死——《如归》读后文/陈希米《如归》,几乎每一个故事都跟死有关。写的是“死之前”。
每一个人除了有自己的死,还可能拥有许多别人的“死之前”。
作者经历了父母的死,亲爱的舅舅的死。因为切身,因为近在眼前,因为上帝把死放大了,惊诧和剧疼,让作者看到了之前没有看到的各种光景——死的光景。
死的惨烈在死之前。赴死,很少壮烈和凛然,很少平静和微笑。更多的是无奈,是痛苦,是丑陋,是诡异、荒谬,是黑暗。最后的路,可能最难走,可能最孤独;最后的样子,可能最难看,可能最无息。在赴死者最后的路上,人性一无遮拦。
这书里有父亲和母亲的故事,有舅舅的故事,还有丈夫和妻子的故事,女孩儿的故事,叔叔和婶婶的故事……都是关于走向死的故事,从死的路标回望他们的一生,可以看见他(她)们如此走向死的必然和偶然。
一个人最后的样子,可能早已铸就;一个人最后的样子,是自己慢慢铸就。我们竭力要让自己的力量参与到自己的死里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沉思别人的“死之前”,就是坚持去爱未死的热情;以及写书,就像这本书,她是忧伤的,是动情的,她还是犀利的,有刻薄的幽默,她有时又像寓言、像童话,她让你的缺憾荒凉无边,也让你的眼泪给你慰藉,特别是,她既充满了哲思也充满了诗意。她是对死不可磨灭的纪念。
读父亲母亲的故事,无论每一家相同或者不同,被我们忽略的温暖和遗憾都会被再一次想象。我们发现,那些感情其实一直在生长、发酵。到死的那一天,就会结出果子。
读舅舅的故事,也许应该点上烟,因为舅舅一天六包烟。如此跌宕奇异的舅舅是真实的,读来却像小说家的编撰。耽于迷途的偏执把他的善良和聪明淹没了,就像烟雾干的。想要接近舅舅的人生,得抽着烟去想象。
而与我们切身的死平行的死,一刻也没有停顿,它们则属于本书的另一条叙述线索:“别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远,有的近,在故乡,也在异乡。这些故事都是片断,都是死的片断,死之前的光景,那光景,有的开始于出生,有的起于一个转折,有的是落叶,有的是霹雳,有的是祈祷之后的降临,有的被自然之光照耀。但无论怎样不同,它们都始于被写者看见的一瞬间,写者让这些光景发光。不管我们是因此战栗还是因此安慰——死的各种面向必须显露。
那些故事,那些人,就像那些山,那些水,岿然又平静,却巍峨,却悄悄改变了道路;
我们因此看见生命之路上艰难的美和坦然的美,看见生命难以估量的潜流。
无论认输和赢得,都是如愿以偿。
世界上每一刻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死,有各种各样关于死的故事。其实,死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发生了,只是我们一直看不见。看不见死,就无法证悟生。
读这样的书,就是以别人的死来矫正我们未来的死。用自己的心,去看到别人的死,才能有望铸就自己期望的——好死。
死,一向与悲凄、恐惧、绝望同语。
但是,死,何尝不可能是平安,是轻盈,是节日,是有光的?如归。
张文江老师说过一句话:“我心目中最高级的写作,就是为证悟寻找适当的表达形式,不管这个形式是不是小说。”我猜冯丽一定对张老师的话深深认同。
冯丽不再是皮皮,经过“死”的洗礼之后,冯丽是越来越好的冯丽。
(本文载年10月14日《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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