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之骆宾基:
香港往事如烟,晚年“走火入魔”
文
李辉
走进现代文学馆
六月中旬,收到骆宾基女儿张小新寄来请柬,才知道,六月十九日是骆宾基(本名张璞君)先生的百岁诞辰!这一天,中国作协将在现代文学馆举办骆宾基百年诞辰纪念座谈会。
中国作协主办骆宾基百年诞辰纪念座谈会。
右起:李敬泽、张炯、何鲁丽、铁凝、陈建功。
左起:张小新、司马小萌、张书泰。李辉摄。
年春天的骆宾基。李辉摄。
走进现代文学馆,迎面是一幅巨大招贴,晚年骆宾基的照片,与我们相对。时间真快,我认识骆宾基先生是在一九八四年,当年他才六十七岁。三十三年,这么快就过去了!
这一天,见到了不少前辈和朋友。萧乾先生的夫人文洁若、胡风的女儿晓风、周明、张守仁……多年不见的北京晚报同事司马小萌也来了。她特意带来骆宾基写给父亲司马文森的书信,转送小新。
第一次见到骆宾基的儿子张书泰先生,我请他和小新一起与司马小萌合影留念。为萧红《呼兰河传》和骆宾基小说《幼年》插图的赵蘅大姐也来了。这一时刻,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们,都在缅怀从东北黑土地走来的那位作家。
骆宾基百年诞辰座谈会由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主持,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做主旨发言。她说的这段话,令人欣赏:
在多种风格的探索中,他逐渐形成了鲜明的“骆宾基式”的特色:抒情的、略带忧伤的回忆性语调,北方壮阔寂静的风景与朴实亲切的世态人情。他是含蓄的、节制的,他的作品如引而不发的绷紧的弓,有着契诃夫式的沉着、幽默和微妙。他曾追求幽默,但并没有流于油滑,他直面残酷的现实,但他的作品中却少见血淋淋的描写,在那些充满了人生辛酸的场面中,也从未失去对人生的肯定。在他的创作中,始终不变的是那份黑土地的情结。黑土地就像是一种精神,或明或暗、或深或浅、或远或近地沉潜在他的作品中,激发和召唤着他充满灵性的笔触。他是一个有根的作家,他的根深深地扎在黑土地中,深深地扎在他的时代和人民中间。
从东北黑土地走出来,许多年后,一个作家的文学力量,依然还在。
“黄金时代”——萧红往事云烟中
骆宾基百岁诞辰那天,距香港回归二十年只有十一天。
七十几年前,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烽火香港,骆宾基独自一人,陪伴萧红走过最后的四十四天。这段日子里,萧红讲述自己一生故事,这也是骆宾基第一次如此深入地了解萧红的人生经历。萧红去世,骆宾基后来写下《萧红小传》,巨细无遗地记录他与萧红相处的那些日子,留下萧红的口述历史,可谓难得。
电影《黄金时代》黄轩扮演的骆宾基。
丁聪绘萧红肖像。
年大象出版社再版《萧红自述》和《萧红画传》。
两年前,香港导演许鞍华以萧红故事,拍摄一部《黄金时代》。这部电影,怎能不去看?
我有幸在八十年代初开始采访文学界前辈,电影中一个个出场的人物,除了鲁迅、许广平、萧红无缘相见之外,其他大部分人物,我几乎都曾采访过、见到过,胡风、梅志、聂绀弩、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丁玲、白朗、罗烽、舒群、周海婴……关系或疏或密,或深或浅。
印象最深的是,在聂绀弩逝世之后的一次座谈会上,萧红生命中的三位关系密切之人: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一起与会并相继发言。文坛前辈之间的情感纠结或者恩怨,在八十年代的氛围中,不是花边谈资,度过劫乱的人们,有太多新的面对,往事早已如烟飘然而去。
相关者不会想到,一些年后,总是会有人重新审视、梳理、演绎曾经的人事代谢。当然,无论以何种方式再现,已不可能与当年景象完全合拍,也不可能是当事者复杂内心的真实呈现。所谓真相,所谓细节还原,所谓人性挖掘和拷问,与他们无关。
年,梅志与周海婴夫妇重访上海鲁迅故居。
二〇〇二年,胡风诞辰百年之际,复旦大学召开胡风研讨会特邀梅志由京赴沪参加。机会难得,我请吉林卫视的“回家”栏目组,跟踪拍摄梅志的这一次特殊意义的“回家”。在梅志前去参观鲁迅故居时,我特地请周海婴夫妇前来陪同。承蒙鲁迅故居的友人关照,破天荒地允许摄制组走进故居拍摄。
这一年,梅志已经八十八岁,却能清晰地回忆当年亲历的一切。她指点着熟悉的位置:坐在这里吃饭、坐在这里与萧红聊天……印象最深的是,梅志说,在得知她怀孕后,鲁迅不止一次告诉梅志,应该注意这,应该注意那,应该吃些什么药,一个生活化的鲁迅形象,油然而生。两年后,梅志在九十岁那年去世,她对我讲过的萧红与鲁迅的故事,一直难忘。
九年过去,周海婴先生也去世了。鲁迅健在时,曾经在大路新村故居里生活过、出现过的人,一个接一个都走了……
年我们结婚时,端木蕻良题字“黄金时代”。
看过电影,那些熟悉的人,好多天都在脑海里闪来闪去。一天早上,我忽然想起,翻阅一下留存的与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三人相关的史料:签名本、书简、题字……未曾想,找到端木蕻良一九八五年送给我们夫妇新婚的题词,居然题写的恰恰是“黄金时代”四个大字。
看到题字,我一下子愣住了。难道三十年前的端木蕻良先生,预感到会有一位导演许鞍华,对萧红情有独钟,并为她拍摄一部纪录片性质的传记电影,片名就是“黄金时代”!
凝望题字,我真的有了一种历史“穿越”之感。
读骆宾基儿子的回忆,初到香港的骆宾基,其实是得到端木蕻良的大力帮助,才在香港落脚:
一九四一年皖南事变后,他流亡到香港,开始写作长篇小说《人与土地》。当时他所带的钱不多,过了些日子就付不起店钱了。只得请求同是东北流亡作家的端木蕻良的协助。端木委托人为骆宾基付清店钱,为他安置了住处。同时还在自己主编的《时代文学》上刊发了骆宾基的长篇《人与土地》,使得骆宾基能够凭稿费维持生活。
萧红在香港的最后日子,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恐怕不是我们这代人所能厘清的。按照一些人的看法,在上海和武汉期间,对不起萧红的其实应该是萧军。可是,烽火香港之际发生的事情,却令与萧军关系密切的所有朋友都把指责对准了端木蕻良。不能原谅端木蕻良的人群里,有萧军、骆宾基、胡风、梅志、聂绀弩、舒群、白朗、罗烽……许多年间,面对各方的指责,端木蕻良心中最大的隐痛莫过于此。
几十年过去了。萧军,年去世;骆宾基,年去世;端木蕻良,年去世。萧红短暂的生命行程中,与之关系最为直接的三人,在另一个世界与萧红再聚首。
金文新考,令他“走火入魔”
一九八四年初,我认识骆宾基时,他已经身患半身不遂。
他住在前门西大街的一幢临街高楼,当年沿和平门、前门、宣武门一线的马路南侧,依次排开一幢幢形状一模一样的高楼,故北京人俗称“前三门”。我初到北京时,一些文坛前辈都住在“前三门”,如胡风、骆宾基、陈敬容等。与萧军、端木蕻良的住所相比,骆宾基的房子逼仄一些。虽然行动不便,他却坚持自己为我倒茶。或许因为患病,他的字写得斗大一样,密密麻麻,不过,看上去乱成一片,其实每个字并不难认。
骆宾基《金文新考》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年出版。
写小说的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晚年都远离了小说。萧军整理与萧红的往来书信。端木蕻良把目光转向《红楼梦》研究,撰写曹雪芹传记。骆宾基则走得更远。几千年的金文让他着迷,真的如同走火入魔一般。
骆宾基的晚年写作或多或少也与萧红相关。他对端木蕻良,一直无法原谅,这种情绪,从未淡去,而是渗透在他笔下描绘的战火香港的场景之中,渗透在细节的还原之中。
此时的骆宾基,早已不写小说,而是转而研究古金文。我们对坐,他滔滔不绝地谈研究古金文的体会,我如听天书一般。采访归来,为他写了一篇“作家近况”,题为《骆宾基:抱病钻研古金文,艰辛撰文五十万》,发表于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七日的《北京晚报》:
年4月27日在《北京晚报》上发表骆宾基近况。
一叠厚厚的书稿放在桌上,这不是小说,而是一般人难以欣赏的学术著作——《金文新考》;坐在桌边的作者,则恰恰是以写小说著称的作家骆宾基。
五十万字,如果是小说,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并不为多;可如此枯燥、繁琐的考古著作,这个数字确是令人惊叹的。更何况,年近古稀的老人,半身不遂已有六年,这就更令人钦佩!这五十万字,是他的心血、智慧和毅力的结晶。
半身不遂之后,骆宾基基本上停止了文学创作,转而集中精力研究古金文,在一些问题上,对历代金文学家的观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现在,他身体恢复尚好,但走路仍然不便,每日拄着拐杖散散步,算是他的锻炼活动。
他说自己脑子还比较清醒,只是眼力欠佳,精力不够,容易疲倦。但他不愿寂寞下去,手中的笔还要写下去。近几年,除撰写学术论文外,骆宾基还写了一些回忆录,浙江人民出版社今年将出版《难忘的往事》,收入他近四五年间写的文章。
对自己晚年研究金文,骆宾基一直情有独钟,也坚信自己的这一研究,是对中国最古老文字的最新解读。可惜,我没有学问,一点儿也不懂。
骆宾基来信信封之一。
骆宾基来信信封之二。
年11月17日关于罗马尼亚万达先生一家的报道。
一年多之后,骆宾基写来一信,告知他在美国的《中报》发表《说龙》文章,提到《北京晚报》报道罗马尼亚万达先生一家的故事。万达是中国通,以研究畲族历史而著称,所写《畲族历史与民间文学》,提到畲族信奉“龙狗”的传说。这篇文章,引起日本汉学家伊藤敬一的国庆让白癜风不白过北京治疗白癜风好专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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