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行之二nbsp岁月潸然法源

幽州马蹄声声碎,长染青山头顶白。

帝王应悯苍生泪,君子无悔报国怀。

石灯孑立红尘去,伏龙对坐余香来。

自古忠贞须有辨,岂能图悲共徘徊。

——咏北京法源寺于丙申年甲午月丁亥日

走出陶然亭公园的西门,已是夕阳西下。老旧的居民小区遮挡了落日的余晖,狭长的过道,参差不齐,如游走的一尾盲鱼,延伸至波光明灭的前方。

在灰暗的色调中逡巡许久,好似行至时光隧道的尽头,眼前豁然一亮,宽广的街道,疾驶的车辆,葱郁的林木,仿佛历史的洪流奔涌而来。呵,这就是菜市口大街。

沿着道旁的林荫,一直往北。平坦的路面,却走得异常颤巍,千年幽州的过往,种种与重重,早已零落成泥,化作缕缕轻尘。是啊,这每一步,何尝不是几多英雄志士一生岁月的横跨;那每一次驻足,又何尝不是浩瀚历史长河中一次古今穿越的定格。

临深履薄,踏出一行苍凉脉络。

隋朝倾全国之力,文炀两帝,三征辽东,数十万忠魂埋骨他乡,高丽人用隋军尸体垒起的景观下,薄土覆盖的森森白骨成了黄河岸边春闺秀阁中的梦里人,这份痛,人人饮酌。

公元年,唐帝国的贞观十九年,天可汗李世民经过多年谋划准备,以高句丽摄政弑主虐民为由,亲率六军,浩荡东征。“将为中国复子弟之仇”,“不遗后世忧也”,难忘殒命关外的中原儿女,光复汉武华夏盛业,一代圣主表明了雄韬心迹,也道出了十万征辽募兵的同仇敌忾。

于是,在南北朝百年分裂之后,中原将士重新祭起了收复辽东失地的战旗,龙虎济,风云会,在大唐帝国的版图上,岂容黑山白水之间一个东亚强国分庭抗礼?声东击西,暗度辽水,饮马鸭绿江畔。白岩城下,太宗为将军李思摩吮血疗伤;驻跸山上,薛仁贵孤胆英雄一战成名。奈何安市城池久攻不克,加之时近深秋,草枯水冻,粮草不继,兵马难以久留,太宗无奈,下诏班师。途径幽州,一代英主不免扼腕长叹,追思谏臣魏征,自责劳师远征却未能平定高丽,反而让随军将士血染疆场,平添墓冢,扯断了慈母手中的密缝针线,破碎了妻儿的翘首以盼,于是诏令在幽州城内为阵亡将士立寺纪念,至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年)完工,赐名悯忠寺。此乃法源寺的前身。

太白山上的皑皑白雪啊,你可曾心碎于那惨烈的尸山血海,那西风古道上的将军白发和征夫枯骨。

如果说法源寺见证了大唐帝国开疆拓土、成就盛世基业起点的话,那么这个佛门之地也同样亲历了唐王朝由盛转衰的沧桑节点。太宗“贞观之治”,高宗“永徽之治”,武瞾承前启后,成就玄宗“开元盛世”,内地承平百年,国泰民安。然而此时,耸入青云的骊宫里,随风飘闻的仙乐已有沙哑之态。明皇失聪,乃使林甫、国忠竖子专权,破坏军将轮换制度,安禄山久居范阳、平卢、河东三镇,遂致贼子拥兵自重。

公元年,唐王朝的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叛之心已决,在悯忠寺东南角建造十丈高塔,以讨伐杨国忠为名誓师起兵。渔阳的鼙鼓声,动彻天地;战马腾起的烟尘,弥漫九重城阙,惊破了华清池边的霓裳羽衣舞曲,一场大唐子民的浩劫就此拉开。两年后,至德二年()安禄山部将史思明在悯忠寺的西南角也建造一座“天垢净光宝塔”,随后亦起兵反唐,历经六年,叛乱方才基本平息,史称“安史之乱”。此时的中原大地,皆为丘墟,人烟断绝。

起兵于法源寺的这一次社会动荡,黯淡了盛唐的辉煌,直接动摇了大唐的根基,对后世影响深远。自此,中国的经济重心南移,中原王朝的格局开始缩小,曾经的开放进取精神逐渐收敛,出关为将入朝拜相不再延续,崇文抑武成为趋势,对外整体态势由主动主导变为被动防御。与其说安史之乱后唐帝国开始走下坡路,不如说汉人天下开始衰落,从此以后,外族入侵贯穿每个更迭王朝的始终,社会进步的积累在一次次的低层次文明稀释中流失。

一座硕大的人行天桥横亘在眼前,仿佛曾经的雄关险隘一般,从手机地图上看出法源寺在大街的西侧方位,和同事商量了一下,反正都要过马路,不如从这里上天桥,沿着大街的左侧步行。

法源寺在之后的苍茫岁月中寻觅着一个个让人唏嘘不已的例证,悲怆和纠结逆流成河。

一朝步入画卷,一日梦回千年。历史的图轴展至东京汴梁的胭脂市井。黄袍加身的忐忑,释怀于杯酒释兵权,从此注定了这个积弱王朝的轮回宿命。鼎鼎有名的风流才子赵佶粉墨登场,开始了宋徽宗二十五年的昏聩天子生涯。这位“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的哲宗之弟,侵染于笔墨丹青,流连于奇石蹴鞠,浪荡于歌馆青楼,留给了世人独步天下的瘦金体,自成一派的院体花鸟画,却将一百余年的北宋天下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妄图连金击辽,非但没有得到燕云十六州,却迎来了金人的屠刀。女真铁骑纵马南驰,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徽宗惊慌懊恼之下,手谕皇太子继位,于是懦弱、反复的宋钦宗在哭啼中登基,年号靖康。然呼喇喇大厦将倾,抱佛脚的传位虽然勉强顶住了金人的第一次围城,却终究难以避免汴梁城破、大宋国亡的结局。靖康二年四月,金军攻破东京,在宋廷协助下,搜刮殆尽民脂民膏,而后俘虏徽钦二宗及赵氏皇族、后宫嫔妃、贵卿朝臣三千余人,押解北上,诸人自是受尽百般凌辱。

公元年,金海陵王完颜亮把俘获的宋钦宗赵桓及后妃宫人从五国城押回中都,与辽天祚帝耶律延禧等人一同囚禁在法源寺中(时称大悯忠寺)。此时辽国已灭,徽宗已殁,寺内的君臣夜雨闻铃,声声肠断。之后,在完颜亮执意两个废帝参加的一场马球比赛中,两位亡国之君,一个被战马踩踏而死,一个为乱箭穿心所亡。

一场游戏,出局了两个王朝。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偏安一隅的南宋赵氏并未厉兵秣马,收拾旧山河,反而用十二道金牌自废武功,抛弃金戈铁马,没藏臣子血恨,妄图用投降文人的口舌和当道阉人的蛊惑来苟延国运,用屈膝逢迎的岁币和朝内的刀口残喘天祚。终其一百五十余年,王师未北定中原,遗民却泪尽胡尘,空留下陆务观铁马冰河的残梦和辛幼安唱彻阳关的哽咽。

时代的悲剧塑造了个人的无奈。出生于年的谢枋得,父亲因忤逆贵官含冤而死,由母亲教养成人,自幼颖悟,性好直言,胸怀报国宏志;年,他与文天祥同科中进士,因在对策时抨击当朝丞相董槐与宦官董宋臣,政治考察欠佳,而无缘甲科,遂弃职而去。期间征募民兵,奔走抗元,虽屡遭权臣诬陷而心中无悔。元军进攻江东地区时,诸多大臣、将领投敌,谢枋得却屡集义兵抗击,终因孤军无援,战败城陷;南宋亡灭,他被迫隐姓埋名,流亡闽中,以卖卜教书度日。

忽必烈完成大统之后,开始笼络汉族士大夫,元朝先后五次派人诱降,均被谢枋得严词拒绝;年冬,福建参政魏天佑求功心切,胁迫其北上大都,曾经的混蛋上级留梦炎将他安排在法源寺,望其识时务,奈何其坚辞不就。一天,他看见镶嵌在居室墙壁上的曹娥寻父投江碑刻,泪如雨下:“小女子犹尔,吾岂不若汝哉!”,于是绝食五日,以死殉国,一片丹心光照汗青。

法源寺在掩埋谢公的一抔黄土里,目睹宋王朝的终结,又在袁崇焕的尸骨中聆听朱氏江山的挽歌。当年袁殉难后,不明真相的百姓争啖其肉,视其为通敌奸佞,唯有袁的一名部下冒死偷出其头颅,密抵法源寺,以慰亡灵。有明一朝,与宋有太多相似,也许,法源寺早已洞悉,不愿再细数春秋。

清雍正帝崇奉佛教,于年发帑重修悯忠寺,赐名“法源寺”,成为专司传戒授法的皇家古刹,千年古寺由此更名。

同事说,该拐弯了吧,我一看果真,南横西街就在左侧,在转身的刹那,忘了一眼北方不远处的菜市口。

建州女真建立的大清王朝,在囊括四海二百余年后,国运日衰,气数渐尽。传统的王朝更替叠加西方强势文明的入侵,九州华夏面临着数千年未有之变局。紫禁城的琉璃顶映照着这个满人王朝的腐败与无能,斗拱飞檐上的风铃谱奏着中华封建帝制的末日悲音。

古老的法源寺,丁香初绽,暮鼓晨钟。然庙堂高耸,却难却人间戏场;梦幻泡影,终难捱血雨腥风。沉疴日久的晚清,犹如近代版的东周末年,在天命与时运的授意下,近居古刹的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思想家们,因深谙佛法,与这枚京城的定盘星缘定三生。大悲坛前,他们用机锋试图堪破生死轮回、仕隐奸忠;青灯黄卷下,他们笃定重布风云时局、千载伦纲,于是,便有了“公车上书”与“戊戌变法”。

奈何天公无语对枯棋。慈禧太后发动戊戌政变,光绪囚禁,康梁逃亡,六君子血洒菜市口,百日维新戛然而止。悲风呜咽,残阳如血,桀骜的谭嗣同,拒绝了朋友的营救,坐在浏阳会馆的茶几前,等待着朝廷的抓捕,他要用牺牲证明和既得利益集团谈改革是与虎谋皮。明知可不死而赴死,他死得其所!王五从泥泞的血泊之中,将他的尸首连夜安置在法源寺。浩然入世又凄然出世,谭嗣同实现了他阿僧祇劫的永恒,然而,他的圆满却终止了中华民族的一脉进程。

人群之中的喧嚣把思绪拉回到眼前的场景,一盏石灯,两座伏龙,北面的影壁,无声的诉说着唐悯忠寺故址的须臾变迁。沿着红墙,进入一条窄窄的胡同,踱步便来到了法源寺的山门前。深山藏古寺、市井隐真人,当法源寺三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内心一如明净的灵台,纵使柯叶自折、根株浮海,也不过是俗世的一粒尘埃。

站在寺院门口,是一眶岁月的潸然。门内保安“已停止售票”的硬冷,扰断了蓬蒿之人的一帘幽梦。王子猷雪夜访友,乘舟经宿方至,到了门前却掉头而返,一如我万里迢迢来到此地,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心灵的经筒已转,又何必要亲眼所见。

或许,你我都是在进行一场不得而入的修行。

主要参考文献:

李敖,《北京法源寺》。

家在北京,《唐悯忠寺故址——巍然一塔天人悯,忠魂耀耀日含芒》,载于新浪微博。

龙露,《北京法源寺处处历史处处禅》,载于北京晚报。

无名氏,《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国史》,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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