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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新燕，陕西省镇安中学语文一级教师，镇安县教学能手，张宾高中语文工作坊核心坊员。田老师这样描述自己：“爱热闹，更爱独处；不会写字，在读书；不懂茶道，爱喝茶；没有速度，在跑步；以一颗淡定的心，在俗世的烟火里，努力做一个精神明亮的人。”
“逛鬼”出走半生，归来重新启航
——从《平凡的世界》中看王满银出走与回乡
陕西省镇安中学田新燕
被誉为“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激励千万青年的不朽经典”的《平凡的世界》，以中国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为背景，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刻画了当时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全景式地表现了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书中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冲突纷繁地交织在一起，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李陀在《北京晚报》中评价到：“路遥作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他也写人物，而且他不是一般的写人物，他写的是一个群像，一个多达百人的群像。”书中关于孙少安、孙少平、兰香等人的人生历程，激励着一代代的年轻人用奋斗去书写生命的篇章。在不屈服于命运、艰苦奋斗的群体中，有一个人是群像中的杂音。他前半生自私、荒唐、堕落，毫无责任担当可言。闲逛半生，在大上海小旅馆的一面破镜子前，他照出了自己的嘴脸，自己的衰老，也照出了自己前半生荒唐而愚蠢的生活。偶然觉醒的他回到了罐子村，回归了家庭，守在了老婆孩子身边，开始了人生的后半程。他就是罐子村人人皆知的“逛鬼”王满银。“逛鬼”王满银的出走与回归，绝不能用好吃懒做来简单形容，找出他出走的原因、困境以及回乡的意义，或许对现代社会这类人物自身命运的把握有一定参考意义。王满银是一个从祖上就带来“卑微”的人。一个人的身体特征有遗传性，一个人的成瘾性人格也和童年的阴影有着莫大的关系。“王满银的老祖上曾经当过拔贡，先人手里在这一带有些名望。到他祖父手里，抽大烟就把一点家业抽光了。他的父亲后来成了前村后店有名的二流子。一九四七年，国民党胡宗南进攻这一带时，他母亲把他生在躲避战乱的山崖窑里。第二年，他父亲就去世了。母亲用辛劳把他抚养到十九岁，在一九六六年也病故了。从此，他在这社会上就成了孤单一人。这年紧接着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很高兴这个世界乱成这个样子。”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这样交代了王满银的过去。通过这样的描述，我们不难看出，王满银童年的生活环境。家道中落，从比较辉煌、受人羡慕、敬仰的位置，一下子跌落到低谷，受伤的不仅是当事人，其后代也会在村里人的闲话中备受伤害，王满银肯定也是。加之母亲、父亲早逝，剩下王满银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时代动荡，王满银竟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参加武斗队，被俘虏，他干脆又参加俘虏他的这一派武斗队，去打他原来参加的那一派。对他来说，只要有好吃的，每天再给发一盒纸烟就行了。一个人的阅读史，往往就是他精神的成长史和智力发育史。王满银童年受的伤以及教育的缺失，使得这个人的性格形成有些扭曲，没有原则，没有立场。渴望摆脱贫穷束缚，过上体面、自尊的生活是人的本能。不一样的人会选择不一样的方式去实现这个朴素的理想，出走是其中一种方式，出走是某种意义上的拯救，但出走的具体含义却又不同。“逛鬼”是王满银特有的出走方式。他每年都逛逛悠悠，被世人嫌弃，但并不妨碍他继续自己的选择。王满银的出走，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摆脱贫穷、获得自尊、寻找更大希望。他仅仅想通过出走，选择另外一种轻松方式过上体面生活，被别人尊重，继续生活的希望。这种对生活的盼头无可厚非，但他的自私自利没有责任心，实实在在招人恨。王满银本人很懒，吃不了苦，他不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贫瘠的土地里劳作刨食，一个人游手好闲地活着。忽然有一天他觉得该娶老婆了，就考虑到要找个能吃苦下地的媳妇。在外面逛大胆的王满银，不要媒人，自己闹腾着给自个儿找媳妇儿。看了一遍本村、邻村的姑娘，相中了双水村的孙兰花。“那女子长得还俊样！再说，身体又壮实，将来砍柴、担水、种自留地都行——这些下苦活他不愿干，也干不了。”孙兰花种地时，他唱歌骚情她；孙兰花回家时，他在双水村村口等她，就这样他把善良勤劳的好姑娘拐到手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兰花不惜众叛亲离也要嫁给一无所有的王满银，不图风光不图享受就图个安分，他却不珍惜。兰花把他当个孩子一样心疼，地里的活不舍得他做，家里的好吃的，自己不舍得吃，留给他和孩子。年年过年孙兰花和孩子都盼望着他回家，然而这个王满银竟然带了个“南洋女人”，更令人生气的是晚上他还“爬炕”，致使孙兰花吃老鼠药自杀。可怜的兰花喝药时，王满银正和那女人吃面条。自己的老婆吃了老鼠药，他却在家里跟没事人一样。兰花得救了，得救的原因竟是因为老鼠药是假的，真是极为讽刺。当年，王满银被拉去劳教，就是因为他倒卖老鼠药，被批投机倒把，兰花以为男人要被枪毙，哭的死去活来。“王满银是今天上午被公社的民兵小分队从罐子村带到这工地的。前几天他逛了一回县城，从一个河南手艺人那里买了些老鼠药。他返回时就在石圪节的集市上倒卖了其中的十几包，每包赚了五分钱，总共得利不足一元。不知这事怎么就让公社的民兵小分队知道了，现在把他拉到这里受这份洋罪。”每包老鼠药也就是赚五分钱，王满银总共得利不到一元钱。王满银的行为在当时虽有些不妥，但反映了农民觉醒的意识，以及想过上好日子，从而不得不冒险挣扎的真实愿望。王满银向往外面的世界，面对新鲜事物很积极，哪怕在外面流浪吃苦都不在意。田家圪崂太穷，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外面世界充满新奇。王满银在田家圪崂这样的环境中，对生活的态度是消极的。“圪蹴在路边一个土圪崂里打瞌睡，筒着双手，缩着脖子，戴着那顶肮脏的破黑呢子帽，蹲在地上眼皮都不往开睁。”“......你姐走后，家里没柴烧了。我两天没放火，窑里冷得不行，就到这个地方晒一晒太阳……”“旱了一年，山上没长起来柴草……”“没做……你姐走时，留下几个干粮，我就到邻家锅里热一下……”这就是村里人忙孙少安结婚事情，兰花去娘家帮忙，作为姐夫的王满银的现状。这是当时社会，包括现在对生活没有任何热情和希望的人常有的状态。萧伯纳说：“人生有两出悲剧，一个是万念俱灰，另一个是踌躇满志。”对生活没有任何期盼和希望，一个等、靠、要的想法，让这类人根本不愿意主动战胜生活中的困难，只等待命运裁决。王满银对现实生活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但对外面世界相当踌躇满志。他一旦离开穷乡僻壤，又是另一番情形。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王满银又跑出去了。他满脑子装的都是比较“洋”的东西，只有这些东西才能激起他对生活的热情，即便很多时候，他并没有赚到什么钱，风餐露宿，勉强苟活着生存，他也愿意生活在上海等一些大城市。“这是他的职业——为什么就不能逛到这里来？几年里，他不知多少次来过这个大城市。岂止是这里！全国哪个大城市他没有逛过？他甚至都逛到了沙头角；如果不是人家拦挡，他说不定就走了香港。”这和当代一些农民工一样，即便在外面赚不到钱，但外面的世界可以扩宽眼界，增长见识，他们宁愿呆在大城市，也不愿意回家过一眼看到头的生活。“他觉得他就是这个样子。他好他坏，和别人屁相干？他有时候很生气别人多管他的闲事：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们叫我怎么样呢？”真实的王满银活得比较洒脱。这种自我认知观和当时社会大流格格不入，因此，他被大家唾弃是可以理解的。但一个人太过在乎别人评价，必然活不出真实的自己；一个真实的人，也有着可爱的一面。长久的漂泊流浪，终究有倦怠的一天。王满银没有正规户口，只能靠村上开的介绍信到处瞎逛。他的性格中没有孙少安的“狠”劲，没有瞅准一样事情坚持干到底，非干出点名堂不可的信念。他没有勤劳致富的价值观念支撑，没有明确生活目标，更没有对妻子、孩子和家庭强烈的担当意识和责任感，说走就走，把一个烂包家随时扔给老婆。一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怎可能有负重前行的内生动力？他盯着卖袜子和小玩意的生意，很多人都在干，注定竞争不过别人，所有这些注定他的出走会困难重重。“从繁华的南京路口走出一个手提破人造革皮箱的人。他头发零零乱乱，脸上带着明显的风尘之色。衣服穿得不伦不类，既时髦又土俗，既不像夏装又绝非秋衣。从外观上看便知道这不是本市人。再细细看一下，也不是南方人。从衣着神色判断，多半像来自北方的小本生意人或者纯粹的流浪汉。”王满银呆在大城市，已经不伦不类，心理的胆怯和对城市的陌生感，使他越来越无法融入，显然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当王满银无意中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他大吃一惊！他发现，镜子里面竟不是他，而是一个陌生的家伙。瞧，眼角额头全是皱纹，两鬓角有许多白发！”他沉睡多年的内心突然醒来了。他几乎认不出来这是自己，愚顽痴蠢的心被利锥猛戳了一下。“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这样呆坐着的时候，他的耳边似乎传来远方猫蛋和狗蛋喊爸爸的声音；他恍惚地看见儿女们戴着红领巾和他们的母亲一块立在罐子村的公路边上，等着他回来……”“逛鬼”出走半生，到头来只有故乡才可能接纳这个疲劳、贫穷的逛鬼。“往往一个偶然的因素，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王满银的回乡意识苏醒，这既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对希望的重新寻找。王满银终于回家了。“他已对农活相当生疏，又确实吃不下苦，也干不了什么活。他只是在妻子劳动时，中间跑回家给他提一罐喝的，或拿一点吃的。要么，就给她说些外面的新奇事，说些怪话，或唱一段子信天游。兰花高兴得都忘了劳累。有时候，这个二流子也转悠着在附近的地里捡一点柴火。他就像一只老绵羊，天天跟在妻子的身边。”孙少安看姐夫确实有回心转变之意，就想让他到转场去立个桩桩，给他开一份工资。他让王满银去大灶上做饭，不料，王满银干得相当卖劲，没多少日子，除过烧火切菜，竟然学会了蒸馒头。伊·芭·勃朗宁有句话说得好：“谁脚踏实地地生活，谁就会真心实意地去爱。”真正的爱必定是从心底深处滋长起来的，从脚下一步步长大的。当王满银开始踏实努力地生活时，温暖的东西也开始聚集在这个破烂家的周围。“每天吃过晚饭，王满银就用自行车把石圪节上中学的毛蛋带上，回到罐子村和老婆孩子共享天伦之乐；第二天早晨把女儿送到学校，他自己又赶到砖瓦厂的灶房来上班……”在路遥的笔下，回乡的“逛鬼”王满银，得到了故乡人最大的善意。就像他回归前意识到，他一生中唯一的财富，就是这个含辛茹苦的老婆和两个可爱的娃娃。当一个人的意识一旦真正觉醒，生命的内驱力会让你走上正确的归途，这个“逛鬼”，找到了回家的路，从此不问世间繁华，全心守着一个家，兰香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此后余生，这个被人诟病的落魄之家，会成为一个被用心呵护的温暖港湾。路遥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即使落魄浪荡如“逛鬼”王满银，也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们都是平凡的人，这一生，未必能一开始就走上坦荡完美的人生，但要不放弃，不抛弃。尽量善待自己以及邂逅的人，或许你邂逅的每一个人都在打一场艰苦的生命之战。我们都曾受过伤，却有了更好的人生，在平凡的世界里活出自己不平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