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生先生作挽联评介刘茵:
“当保姆育作家呕心沥血两袖清风;做好人爱朋友良知不灭隐忍一生。”
著名评论家、人民文学出版社资深编辑刘茵
我的《路遥传》的第二责任编辑、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资深编辑刘茵老师病逝已经三年多了。这几年来,与她交往的点点滴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令我无法忘却。
我与刘茵老师的交往纯粹是作者与编辑的交往。从理论上讲,我很早以前就“认识”刘茵老师,或者说刘茵老师很早以前就“认识”我了。那是人心向上的年代,求学京城的我在一个秋雨绵长的星期日,创作了短篇小说《土地纪事》。后来,这篇深受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创作风格影响的“处女作”,发表于《当代》杂志年第6期,责任编辑就是刘茵老师。我在年代是个充满激情、仰望星空的文学青年,而刘茵老师则是国内的著名编辑了。尤其是她主编的“历史在这里沉思”丛书,是文学界反思“文革”的重要书籍,在国内知识界产生重要影响。而我则是因为刘茵老师亲手刊发的这个短篇小说,才义无反顾地跨上了文学的战车。刘茵老师作为国内的编辑名家,阅人无数,而我却连她的面也未曾见过啊!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一位叫刘茵的热心编辑,记住了这种至今仍然热乎乎的“滴水之恩”。
我与刘茵老师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则是年12月2日,也就是距年已二十多年的一个冬天。我受邀赴京参加“首都各界纪念路遥逝世20周年座谈会”。这次会议的地点在鲁迅文学院,由央视原主持人倪萍主持。刘茵老师也参加了此次会议,只不过她当时是以迟到的方式入场的。就在这次会上,我与刘茵老师才真正相见。记得会议开始后不久,有位气质不凡的老太太走进会场,连连抱拳致歉:“迟到了,迟到了!”工作人员把她领到与我相邻的前排落座。她瞅了瞅我前面的桌牌,小声问:“你是厚夫?”我点了点头。她紧接着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是刘茵!”这四个字刚刚落下,我的大脑中枢神经已经准确地搜索到此“刘茵”所赋予的全部含义。她就是我当年处女作的责任编辑啊!这样,突然闯来的幸福让我激动,让我眩晕,也让我语无伦次。我和20多年前就以作品“认识”的老编辑就这样正式见面了,我们之间的情感迅速升至沸点。在这次座谈会上,刘茵展示了路遥年5月1日写给她的一封信的原件,那是三千字的长信,系统地阐释了创作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的思考。在这次座谈会上,我也大谈路遥的文学史意义,《文艺报》次日头版的新闻报道中引用了我的观点。会后,主办方设午宴款待与会人员,刘茵老师在主桌,坚持把我拉在她的旁边入席。当听说我正在撰写《路遥传》时,她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说:“抓紧写,写好后第一时间交给我,我让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她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真是令我感动。当我提出要复印她展示的路遥来信入编《路遥全集》时,她的话更是痛快:“没问题,我当年就是路遥《惊心动魄的一幕》的责任编辑,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后来也郑重履行了承诺,把“路遥致刘茵”的两封信编入担任特邀编辑的《路遥全集》“早晨从中午开始”卷中。
年5月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正在老家看望父母。突然,刘茵老师打来手机。她说,早晨起床刷牙时偶尔翻阅《美文》杂志,翻到你的《我的“延川老乡”——关于北京知青的记忆》,一直看了两个多小时,郑重其事地给《新华文摘》的选刊编辑打了推荐电话,然后才打电话给你。她说,我直到现在牙也没刷完,看到你的文章很兴奋;她又说,你们年轻人的进步,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通电话至少有半个来小时,我能听出她那头的兴奋。事实上,我这头又怎能不激动呢?我的心头也热乎乎的,热泪涌出了眼眶。就文学创作而言,哪个作者不想得到社会的高度认可呢?刘茵老师果真给我带来了好运气。那年,我的这篇散文入选了中国作协的“汉译英工程”以及多个版本的散文排行榜。
年9月,我的家乡邀请国内文学界一些知名人士前往采风。我自然首先想到了已76岁高龄的刘茵老师,但又担心她经受不住长途奔波。没想到,她在电话那头却非常爽朗地应约。到延川后,刘茵老师与一些朋友提出到路遥故居看看。当时的路遥故居还未有效保护,院落中杂草丛生。这惹得刘茵老师非常生气,在县里召集的座谈会上作了一番很不客气的批评。县里相关领导郑重道歉,当即表态,闻过则改。事实上,县里的行动几乎是雷厉风行,很快成立“路遥故居管委会”,并付诸具体行动。目前,延川县郭家沟村这个路遥过继给大伯之后一直生活于其中的故居,已经得到切实有效的保护,接待了铁凝、贾平凹等著名作家以及全国各地大量的文学爱好者,在路遥精神的传播方面发挥了独特而重要的作用。
当然,刘茵老师最惦记的还是我撰写的《路遥传》,经常主动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了解进度,催促我抓紧时间完成。年2月初,我的《路遥传》历经十年左右的资料收集与写作,终于收笔。当时正是农历甲午年正月初五,延安迎来了一场罕见的早春大雪。我给刘茵老师拜年的同时,也在第一时间汇报了书稿完成的情况。我在电话里能听出她的兴奋。她让我立即发到她的电子邮箱里,她要立即审读。后来,她不光第一时间审读,还把书稿交给人民文学出版社脚印工作室的著名编辑脚印老师与助理编辑梁康伟。他们老、中、青三代编辑共同审读这部书稿,并在很短的时间里反馈信息,肯定优点,但也提出了修改意见。这样,我在他们的指导下,又进行了一次认真修改。为文与做事一样,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容易,而要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则比较难。古人所言的“大道至简”,人们听起来往往容易接受,但要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路遥传》的初稿有三十多万字,我给它“瘦身”,砍掉了书稿中关于路遥作品的评析以及与表现路遥主体性格无关的内容。也就是说,我要写出心中的路遥,而不是事无巨细一概详叙。我把修改好的书稿再次交给刘茵与脚印老师,年元月,《路遥传》终于正式公开出版。
《路遥传》进入出版程序后,刘茵老师又把心思放到路遥作品重回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工作上。她有个基本想法,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当代》杂志是路遥走向全国文坛的重要阵地,也是路遥的“福地”,路遥的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与《在困难的日子里》均发表于《当代》。年,人文社拿回了路遥作品的版权。可在年五年期满后,因一些原因,版权又让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拿走了。年以后,路遥的女儿把路遥作品的出版权授予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这样,就直接导致人文社编辑出版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作品选”中无法出版路遥作品,这是当年不遗余力地扶持路遥的刘茵老师所无法接受的。她让我同路遥夫人与女儿联系,又亲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做工作,甚至想到用“有限版权”的方式解决此事。
记得是农历乙未年春节前的两三天,我打电话给刘茵老师拜年,听到她那头的声音非常虚弱,不比往常那般铿锵有力。她解释说是感冒了,吃两天药就好了。谁想在正月里就接到脚印老师的短信,说刘茵病逝了,三月八日在八宝山开追悼会。我接到这条短信非常震惊,决定赶到北京为刘茵老师送行。追悼会那天,我早早起床,连倒两次地铁赶到八宝山殡仪馆,发现自己来早了,竟提前了两个小时。悼念厅是流水作业,还没排到刘茵老师的追悼会。上午10时,刘茵老师的追悼会才进入程序,而我此时已守候了两个多小时了。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散发的《悼词》与《刘茵同志生平》中看到刘茵生前扶持过的作家中有我的名字,也看到其中关于刘茵老师生前一直牵挂着路遥作品能再回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叙述。
我看望了尊敬的阎纲老师之后,便回到吊唁大厅帮助布置花圈。追悼会结束后,我又协助收拾花圈。这样,追悼会上帮忙的人全部撤离后,我才离开了这个进行人生送别的典礼场所。死亡是任何人都不能逃脱的法则,刘茵老师虽然已经走了,但她却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刘茵老师走了,但我这几年来梦里依旧有她忙碌的身影。我在接受《陕西日报》《北京晚报》等新闻媒体采访时,多次谈到她对我的帮助。我后来看到文学界好多朋友评价她是“中国报告文学的‘保姆’”,我以为这句话非常确切。脚印老师曾给我展示过刘茵老师生前用过的电话号码本,简直像密码本那样复杂。事实上,经她之手扶持过的中国报告文学作家中,有胡平、赵瑜、李鸣生那样如雷贯耳的人物,也有像我这样的小人物。
我曾偶然看到我国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先生怀念刘茵老师的文章。文章结尾引用李鸣生先生的一副挽联评介刘茵老师:“当保姆育作家呕心沥血两袖清风;做好人爱朋友良知不灭隐忍一生。”我以为,这是对刘茵老师一生最精辟的总结。前不久,雷达先生也到天国里去了。这两位老朋友交谈时,想必也会说起这副有意味的对联的。
刘茵老师,两代延川作家的恩人,您安息吧!
(作者系著名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延安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著有《路遥传》《走过陕北》《当代散文流变研究》等,有作品入选中学语文教材。)
来源:年10月《教师博览》文摘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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